山神捡了个小和尚

　　自从秦楼去了戏楼唱青衣之后，他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世道不平，穷人食不果腹，富人却纸醉金迷。

　　庄眉曾去戏楼看秦楼，悄悄去的。她站在角落里，看台上的秦楼聘聘婷婷，貌若好女，举手投足自带媚意。一口软柔的戏腔更是勾着人心，令人不由自主地追着他的身影。

　　扫视一圈心思各异的看客，庄眉心中十分不是滋味。秦楼不过是化形没多久的合欢树妖，他克己守礼，不惹世事。若非因她之故，他定不会踏入这鱼龙混杂之地，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该带他走的，庄眉想。

　　她曾有意无意向秦楼提起过离开的意思，秦楼每每总是笑着答应她。

　　然而谁也没想到，变故来得如此之快！

　　一天傍晚，天气阴得厉害，隐隐有雷声传来。庄眉在家等秦楼，等的有些心急。她担心秦楼怕打雷的毛病犯了。正当她心神不宁打算出门寻他回家之际，秦楼面色苍白跌跌撞撞地回来了。

　　她急忙上前扶住秦楼，焦急地问道：“秦郎，你怎么了？”

　　秦楼用力一把拽住庄眉的手，急促地说道：“眉儿，快……快走！”

　　不待庄眉再问什么，秦楼拽着庄眉，步履不稳地往村外的树林里冲。

　　庄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不敢出声，只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秦楼身后。

　　“轰轰……”

　　头上隐隐酝酿着惊雷，秦楼的脸色更白了，但他没放开庄眉，仍旧快步走着。

　　起风了，林子里满是树叶簌簌之声，像是隐藏着什么危险一般。

　　蓦的，三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他们前方，挡住了他们的路。

　　秦楼下意识将庄眉护在身后，他极力镇定地说道：“各位有何事？”

　　一个猥琐的男人上下打量着他，阴阳怪气地说道：“呦，这位公子，我们青衡派宋长老看中了你，是你的福分，你跑什么？”

　　秦楼隐忍地压住自己的怒气，平静地回道：“多谢宋长老厚爱。但在下也说过了，在下已然成亲，还请各位高抬贵手，放我夫妻二人离去。”

　　此时，庄眉也已经明白了。她捂住嘴，吃惊地望着前方的两男一女，似是不敢相信当真有人会做出抢人之事来。

　　秦楼也没想到，他不过只是在戏楼唱了一阵子戏，怎么就入了来听戏的青衡派宋染青的眼？他更没想到的是，她在听了自己已经成亲之后，还缠着他不依不饶。这世上怎会有这般不可理喻之人？

　　但秦楼也察觉出她修为不低，他还要护着庄眉，不能与她硬碰硬。

　　另一个男人也开口道：“秦公子，你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我们不过是想让你一起走一趟罢了。”

　　“秦郎……”庄眉担忧地拉了拉秦楼的手。

　　秦楼侧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随即，他转向那三人，道：“抱歉，恕难从命！”

　　能把抢人说如此冠冕堂皇，怎可能安什么好心？

　　宋染青轻佻地看向秦楼，当看到他和庄眉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时，她不悦道：“她就是你娘子？”

　　“是。”

　　“不过寻常姿色而已。你当真不愿和我走？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头一次对一个男人这般上心呢。秦公子，你真不再考虑考虑？”

　　秦楼勉强平心静气道：“在下还是那句话，多谢宋长老厚爱！”

　　“呵，”宋染青脸色一变，剑已出鞘，她横剑指向秦楼，蛮横地说道，“不识抬举！既然这样，你的娘子，不如杀了！我看你还有什么理由搪塞我！”

　　秦楼的脸色也变了，他怒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想我横行修真界的时候，你估计还没化形呢！你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是妖，你是不知道我青衡派的厉害吧？巧的是，我青衡派一向擅长捉妖。若你乖乖跟我走，我下手倒是会轻一些！不然，待会要是伤了你，我可是会心疼的。”宋染青挂着轻浮的笑，拿着剑尖虚虚点向秦楼。

　　秦楼面色涨红，斥道：“真是厚颜无耻！”

　　闻言，宋染青的笑终于挂不住了。她剑一竖，命令道：“给我抓住他！伤了不要紧，只要活着就行！”

　　“是！”那两人也拔剑攻了过来。

　　秦楼脸色急变，他匆忙交代庄眉道：“眉儿，你先躲起来。”

　　说完，他分出一道柔和的妖力，裹着庄眉往树林深处遁去。

　　庄眉满眼惊慌地看向秦楼，他只能不忍地别过眼。

　　“别想跑！”

　　一个男子刚想追过去，就被一根树枝狠狠抽飞了出去。

　　他恼羞成怒，举着剑劈向秦楼。

　　秦楼以一敌三，逐渐落了下风。

　　合欢树妖并不擅战，但他深知自己不能退。他退了，以宋染青对他的心思，他可能暂时保住一条命，但庄眉只有死路一条！

　　秦楼咬着牙，没有退一步。

　　不远处，躲在树影里的庄眉揪着一颗心，提心吊胆地看着他。

　　“轰隆！”

　　一道雷声突然炸起，秦楼脸色一白，身体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这轻微的一颤没有逃过宋染青的眼睛，她眼底划过一丝了然。她不着痕迹地对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那二人继续与秦楼缠斗，她左手一抖，抖出一条三丈长的链子。

　　她拿着链子，等待时机。

　　“轰隆！”

　　又一道雷炸起。

　　秦楼抖动的幅度更大了，防守疏忽了一息。一个男人趁他不备，刺中了他的胳膊。

　　“秦郎！”庄眉忍不住惊呼道。

　　宋染青见状，眼底闪过一丝狠毒。她一扬手，链子朝着秦楼卷去。

　　秦楼被那二人缠住，又受了伤，来不及闪躲，只能眼睁睁看着链子卷过来。

　　就在此刻，庄眉忽然冲了过来。她挡在秦楼跟前，被迎面而来的链子卷了个正着。

　　“啊！”她痛呼了一声。

　　被链子卷住之后她才察觉链子上生着倒钩，倒钩刺入她的皮肉，无比刺痛。

　　宋染青见失了手，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她的手狠狠一扯，将链子生生扯了回去。

　　链子飞离，倒钩生生刮起庄眉的皮肉，钩尖上一片鲜血淋漓。

　　一阵剧痛袭来，庄眉眼前一黑，身体软了下去。

　　“眉儿！”

　　秦楼见状，目眦欲裂。他大喊了一声，用尽力气，将缠着他的那两人抽飞了出去。他飞奔到庄眉身前，慌忙地将庄眉扶起，只见她浑身染满了鲜血，入手处满是滑腻的鲜血。

　　庄眉疼得浑身抽搐。

　　秦楼慌得几乎不敢去碰她。

　　庄眉急促地喘息。看着秦楼满脸痛色，她原本想说自己没事，可一开口，血便从她嘴角流了下来。

　　秦楼眼底瞬间猩红：那血，是黑色的！

　　他猛然转头盯住蠢蠢欲动的宋染青，怒道：“你竟敢下毒！”

　　宋染青充满恶意地嘲笑道：“那又如何？对付你们这些妖，不用点手段怎么行？我可是提醒过你的，谁让那女人不长眼，偏要自己撞上来！”

　　“你！卑鄙！解药呢？”

　　“哈哈哈……秦公子你可真是天真！你以为我会给你解药吗？要是这链子抽在你身上，我倒是可以给你解药！但那个女人，死了就死了！”

　　一瞬间，秦楼浑身充满了暴虐的妖气。

　　看到这一幕，宋染青吃惊地倒退了几步。没想到，他的妖力还能到这个地步。她不由得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解药拿来！”

　　“想得美！”

　　“好！好！你当真不给？”秦楼阴沉地问道。

　　宋染青满脸嘲讽地看向他。

　　“秦……郎……”庄眉费力地握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没事……”

　　“眉儿，你别说话。是我不好，连累你了。没事了，已经没事了。”秦楼柔声对庄眉说道。但当他再次看向宋染青三人时，眼底满是藏不住的愤怒和暴虐。

　　“呵，你也不过如此。我劝你还是乖乖跟我走吧，也少吃点苦头！”宋染青晃了晃手里的链子，威胁道。

　　“你既然不交解药，那你们全留下来好了！”

　　话毕，秦楼身上妖气大增，显得更加暴虐。

　　“宋长老，不好了！他要自爆内丹！”一个男人突然大声叫道。

　　宋染青的脸色终于变了。她恨恨地盯着秦楼，怒道：“我就不信了！他会因一个女人自爆内丹！”

　　秦楼像是没听见他们的话，他眼中只有庄眉一人。他伸出手，将庄眉唇边的黑血擦去。但那血却像流不完一样，源源不断地往下流。

　　庄眉担忧地看着他，有气无力地说道：“秦郎……你……别……”

　　“嘘，眉儿，没关系。”秦楼温柔地呢喃道，“你不是一直说要带我走吗？我答应你了。咱们一起走，这就走，好不好？”

　　庄眉的眼中溢出了泪水，她嘴唇翕动，却已经发不出声了。

　　秦楼眼底无比温柔，与他周身暴虐的妖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宋长老，快走啊！这妖真要自爆了！”

　　秦楼虽然妖力不强，但凡是修出内丹，化作了人形的妖，在走投无路之际，自爆内丹产生的攻击力，强悍到无法想象。若任由秦楼自爆内丹，那在场的三人谁也逃不掉！

　　即使再心有不甘，但终归是性命重要。宋染青怨毒地瞪了秦楼二人几眼，随即御起剑，无比愤怒地离开了。

　　树林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哗啦！”

　　一道闪电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秦楼用妖力化成一道屏障，不让雨淋到庄眉身上。

　　庄眉气若游丝，她费劲地碰了碰秦楼。

　　秦楼低下头，轻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冷了？”

　　他的泪水滴在庄眉的脸上，她缓缓吐出一个字：“别……”

　　“眉儿，之前你说过，日后遇上打雷的时候，我就可以去找你。可若你不在了，他日再打雷，你让我怎么办呢？”

　　秦楼自顾自地说着，他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你若走了，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在雷雨天收留我了。

　　庄眉已经开不了口了，她只能紧紧拽紧秦楼的衣衫。她浑身都疼，疼得意识快不清醒了。她自然也没看到，秦楼周身的妖气正逐渐往里压，仿佛要裹住什么一般。

　　那是内丹自爆的前兆。

　　秦楼呼出一口气，将脸轻轻地靠近庄眉，静静地等待着。

　　死生契阔，生死不离。

　　林子里的异状引来了一个黑衣人，他全身都裹在黑衣中，脸上还覆着一张青鬼面具。他看着相拥的二人，眼底若有所思。

　　察觉到有人，秦楼淡然地说了一句：“不想死的话，就离开这里。”

　　黑衣人“啧”了一声，他一开口，声音里全是冷意：“就凭你这点妖力还杀不死我。”

　　秦楼没理他，已经提醒过了，既然他执意找死，他也不在乎。

　　透过青鬼面具，黑衣人的眼底闪着不怀好意的光：“小树妖，你可听说过魂契？”

　　秦楼仍旧无动于衷。

　　黑衣人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只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传言说，这魂契可是禁术，能锁住妖与人的魂魄。结了魂契之人，可寻到对方的转世。你的小情人眼看是活不成了，我看你也一副打算殉情的模样。反正你已经存了死意，与其白白死了，不如考虑一下魂契？至少你还有几分成功的希望，日后还能找到她的转世。”

　　听到这番话，秦楼的身躯猛地一颤。他倏然抬头，满眼血红地盯着黑衣人，哑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有何必要骗两个将死之人？”

　　“那你可知如何结成魂契？”

　　“自然。”

　　秦楼怀疑地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黑衣人嗤笑道：“我这一生，尚未见过成功结成魂契之人，自然是有些遗憾的。如今难得遇到一对有情人，我自然也想试一试的。不管结不结魂契，你的小情人都会去轮回的。关键在于你，是否愿意放手让她走。”

　　秦楼低下头，看着双眼紧闭的庄眉。她痛苦地皱着眉，身体逐渐变冷。

　　秦楼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他垂着头，藏住眼底的纠结。他明白，庄眉是人，待她轮回转世之后，她便不会记得他了，他也再无法寻到她。

　　这一切，他早就知道。在他求娶于她的那一日，他便无比清楚这个结局。可他没想到，死别竟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他要放手么？

　　黑衣人凉凉道：“我劝你快点做决定，这人要是死了，可就结不成魂契了。”

　　他用力咬牙，口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不！他不想放手！他是妖，即使平日里再温和，他骨子里还是有着妖的偏执。若当真那么容易放手，他何必千方百计地出现在庄眉的生命中，成为她的夫君？

　　但魂契么？禁术么？

　　他还在纠结，黑衣人也不再催他，只闲闲地等着。

　　许久之后，秦楼收了满身的妖力，坚定地说道：“好！我同意！”

　　就算是他的私心好了，黄泉碧落，他都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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