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窗

　　11
　　手机的振动从被褥之间传过来，迷迷糊糊的白鲸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手机，结果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我靠这是什么？
　　睁开眼睛那一刻，和一个胖乎乎的橘猫对视，白鲸吓得从床上蹦起来。“什么东西啊你！？”
　　大橘慢悠悠地在床上走两步，绷直后腿撅着屁股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江陵循声而来，一只手拿毛巾擦拭着头发的水珠，一只手把大橘拎起丢到小沙发里。他到窗户边拉开一边窗帘，让阳光铺到房间的地板上。
　　白鲸后知后觉地想起，这里是江陵家。
　　“醒得蛮早啊，现在是早上八点，你是想吃三明治还是速冻包子。”
　　刚洗过澡的江陵浑身散发着阳光山茶花的香味儿，脸上还挂着头发上顺下来的水珠。
　　白鲸从床上下来，只觉喉咙火辣，嘴里干涩。头有些小晕，但问题不大。
　　江陵从桌上拿起插好吸管的口服液，让白鲸先把药喝了，然后到客厅去接了杯温水，让白鲸先润润喉。
　　“还难受吗？”他问。
　　“还行，缓一下就好了。”白鲸跟着出了房间，见这简约但舒适的客厅，徒然心生安逸。
　　“三明治吧，”白鲸看着江陵进了厨房，“天天在学校吃包子，你不腻吗。”
　　“那你天天在学校见着我，会不会腻啊。”江陵笑了笑，从容地将冰箱里冷藏的生菜和西红柿拿出来洗了。
　　白鲸喝了口水，“什么玩意。”
　　啊对了，手机。
　　白鲸又回到房间，在被褥里翻找片刻，手机暂时没找着，却在枕头底下找到一本书。
　　《小王子》。
　　心跳忽而漏了一拍。
　　全英版，精致的硬壳封面，绝美的插画，以及翻开书来，扉页上熟悉的一行字——
　　天总会亮的，没有太阳也会。

　　江陵端着做好的三明治找到白鲸时，对方正抱着一本书站在房间门口。
　　“我亲手做的三明治——你怎的了？”江陵走到白鲸面前，见他怀里的《小王子》时，有些心虚地抿唇。
　　白鲸将书递出去，开口道：“这书，我的。”
　　这是他初中的时候买的书，到了高二就丢了。那时他们要搬教室，几堆书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有人把文具搬丢了已经不稀奇，而他直接搬丢了一本书。
　　他最爱的读物，丢了。白鲸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伤心了一段时间。后来是时间的累积，让他逐渐忘了丢书的痛苦。
　　今日却在江陵的房间里找到，惊喜之中还带着意外。

　　“原来是你拿了我的书。”
　　白鲸往前站了一步，抬起头来看着江陵。
　　江陵：“这是我高三那会儿在花坛边捡着的，没有名，我就不知道是谁，也就暂时没有还了。既然你说书是你的，你就拿去吧。”
　　“谢谢。”白鲸指尖抚摸过封面插画上的烫金，失而复得的感觉真的很美妙。
　　小时候经常丢东西，不是被陈末偷偷收走了，就是被白鸿偷去了。而那些一件件丢失的东西，再也没有回来过。
　　好幸运，《小王子》遇到的是江陵。
　　“对了白鲸。”江陵走向厨房时又回头喊了一声，跟在后头的白鲸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白鲸：“怎么？”
　　江陵屈着手指蹭了蹭鼻子，道：“那个，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昨晚？”昨晚怎么了？他猛灌了半瓶酒，醉得晕晕乎乎，然后是江陵带着他回去，两个人一起上车，一起到小区楼下……
　　然后……
　　到了小区然后怎么了？？
　　白鲸竟然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没事，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江陵转过身去，面露失望，“给你温了一杯牛奶，三明治我用的是鸡胸肉，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哦……好。”
　　三明治很漂亮，而且比外边卖的还好吃。
　　“所以昨晚怎么了吗？”白鲸想不起来，但又不死心。
　　江陵看了他一眼，说：“也没什么，你喝醉了，偏要我拉着你走。带你回来，你抱着我家马桶吐了五分钟。”
　　“瞎说……”白鲸感到有些丢人，拉着人家就算了，还吐了，模样一定很狼狈。江陵在看着他笑，白鲸只能故作淡定地喝了口牛奶。
　　白鲸威胁他：“再笑我抽你。”
　　“好啦好啦，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感到可惜，当时怎么没想起来录个相，光顾着给你收拾残局了。”
　　还让别人帮忙收拾残局，更丢人了。

　　这个中秋对白鲸来说很特别，因为老爸终于回家了。
　　陈末张罗了一桌子好菜，还让白鸿去买了酒。有一说一，虽然陈末很惹人烦，但她的厨艺是不错的。
　　白鲸很久没有在家里吃晚饭，平时上学都在楼下解决。坐在餐桌前捧着碗，竟然有些不适。
　　老爸分别问了两兄弟最近的学习状况，白鲸暗自祈祷白鸿不要搞什么幺蛾子，因为他不清楚白鸿知不知道自己开学考那次物理拿了零分。
　　好在白鸿没有告状。仔细想想，给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会。毕竟白鲸物理零分，全是白鸿干的好事。
　　只是在饭后，白鲸在洗碗时，听到白鸿在客厅阴阳怪气地说：“放假前我们同学叫我一起去KTV我都拒绝了，我觉得都高三了就得拒绝这些地方。”
　　我去你马的装笔。白鲸狠狠地把清洗干净的抹布摔在灶台上，手上的水也不甩就“啪”地一下关了厨房的灯。
　　只见陈末附和白鸿的话笑了笑，说：“小鸿最近很努力，一回家就到房间里学习，这假期呀也没去KTV什么的地方鬼混。”
　　白鲸就抱着胳膊倚在厨房的推拉门上，静静地听着这母子俩装比。
　　老爸泡了壶茶，正吹着玻璃杯里的热气，道：“还行。高三了，要以学业为重。勿贪玩，不恋爱，把这一年豁出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白鲸听着这话有些动容。这是他最期待也是最努力的一年，最大的原因就是只要这一年拼出头了，就不用在这受那母子两的气了。
　　“说到谈恋爱……诶，小鲸呢，还没洗好碗吗？”老爸突然喊道。
　　这下白鲸不能干“偷听”了，只能乖乖出来，听老爸说大道理的同时还要近距离领域白鸿装的比。
　　“过来，坐着。老爸朝他招招手，满脸温柔。
　　白鲸只好坐到单独小沙发里，抬眼看了看那对母子的表情：陈末一脸不爽，白鸿一脸挑衅。
　　劳资一大巴掌。白鲸最看不惯他们自以为是的模样，真想上前把他们的脸撕烂。
　　“首先呢，我也不是反对你们对异性有好感，但高三是个关键时刻，该放下的放下，全力以赴，好好学习……这毕业之后再去找喜欢的异性表白……”
　　白鸿突然打断：“有的人还不一定喜欢的是异性呢。”
　　白鲸搭在腿上的手突然蜷曲了一下。
　　他不是傻子，这会能感受到，白鸿说的有的人就是他。况且白鸿正在老爸看不到的角度看着他。
　　我去，白鸿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时候，只有沉默才能掩盖一切。只要我打死不说，你们就不会指认是我。
　　“小鸿，不可胡说。”老爸指责他。
　　白鸿却不甘：“我可没胡说，又不是所有男生喜欢女生，总有那么几个有问题的人喜欢同性……”
　　“够了，”白鲸冷冷地打断白鸿的胡言乱语，他还是做不到沉默是金，“谁喜欢谁只关他自己的事，别人没有权利指点。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人是谁，但我知道那个人总比一次性谈三四个女朋友的人渣强。”
　　“白鲸你干嘛呢，我骂你了吗！？”白鸿急了，因为他就是那个一次性祸害三个女生的渣男。
　　“白鸿你干嘛呢，我也没指名道姓地骂你啊，别自以为是地对号入座。”白鲸起身，他不想在这待下去了。
　　老爸怒了：“你们好歹是兄弟，这么多年就不能磨合磨合吗，三两句不对就要吵起来！”
　　白鸿跟着站起来：“爸你也看到了，是白鲸不迎合我的说法，他总是觉得我说什么都是错的！”
　　“我凭什么要迎合你的说法，”白鲸相当于要冷静些，只是语气较为冷淡，“正如你觉得我什么都在和你对着干一样，我没必要迎合你的观点。”
　　“哎呦哎呦，你俩是不是八字不合啊，吵什么吵啊吵什么吵，这个节还过不过了啊我的老天。”陈末跟着来捣乱，摆着担心的一张脸，实际上是唯恐天下不乱，恶毒地祈祷着白鲸先动手。
　　偏偏白鲸今天冷静得很，一脸平静地说着直接而又不俗气的骂人话。“我也不想吵，只是总有人话里藏刀，以及那顽固而偏激的思想脏了我的耳，我不过是想纠正一下他那个落后的思想罢了。”
　　骂完之后，白鲸还有些小窃喜。嗯，不愧是我，连骂人都带着小文采，换作语文都能考不及格的白鸿，他肯定说不出这种话。
　　“行了行了，你俩都回自己房间去，各自冷静一下。”老爸的疲惫感明眼可见，白鲸有些心疼。
　　老爸好不容易回来过节，想给他们说些道理，一不小心就看着他们吵架了。
　　白鲸看了眼白鸿，心里骂着，老爸在说话时你特码插什么嘴！？
　　白鸿把气愤都写在脸上，不服气地瞪着白鲸，然后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演给谁看呢。白鲸也回到了自己房间，关了门但没有上锁，因为他知道老爸会来。
　　房间里只留着床头的一盏小夜灯，昏黄的灯光恰好照射在玫瑰的玻璃罩上。他看了眼紧紧拉上的窗帘，然后一头扑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无声哭泣。
　　他哭，不是因为白鸿拐弯抹角地说他是同性恋，也不是白鸿说同性恋不正常，而是老爸生气了。
　　老爸对他很好，尤其是母亲去世后，老爸给了他很多偏爱。虽然在家庭教育上，老爸对自己和白鸿都是一视同仁，但有时候老爸都会在白鸿不知道的情况给他多加生活费。
　　好像除了给大把的生活费，老爸也想不出怎么弥补这些年来因为工作而对儿子缺失的父爱。

　　手机振动了两下。白鲸反应了两秒，才起身盘腿坐在床上。
　　是江陵。
　　“怎么了？”白鲸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是熟悉的声音。背景是嘈杂的，但江陵的声音很清晰，“吃饭了吗？喝药了吗？”
　　江陵在心里补了一句，想我了吗。
　　“嗯，吃了，喝了。你那边很热闹啊。”
　　“嗯对，我在奶奶家，这乡下的饭菜就是好吃，当然很大部分原因是这些饭菜是奶奶做的。奶奶做了些鲜花饼，回学校了我给你带点。”
　　白鲸很羡慕，他能开开心心地过着中秋，和家人围坐一桌，还能吃到奶奶做的饭菜，不用担心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不用担心随时都要和别人吵起来。
　　那头的江陵躺在奶奶家院子的藤椅上，脚上是接地气的人字拖，手边的小桌子上摆着奶奶摘来的水果和新鲜的鲜花饼。
　　“那我就不客气了。”白鲸笑了笑。
　　好像只有和江陵聊天时才会笑一笑吧。
　　江陵抬头看着深色的夜空，对着手机说道：“你现在在哪。”
　　“家，房间里。”
　　“这么快就要睡了？”
　　“也不是……赶作业呢。”白鲸撒谎。不知为何，虽然他和江陵的关系不像刚开学那样生硬，甚至能经常互相嬉笑打闹，但白鲸始终做不到和江陵吐槽他糟心的经历。
　　“噢，能看到天空吗？”
　　白鲸移步到窗边，拉开窗帘。他已经很久没有拉开窗帘了，尤其是在晚上的时候。拉开之后才滑稽地想起，当初老爸特意把之前的小窗户换成了落地窗。
　　“能看到，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江陵爽朗的笑声，“抬头看看月亮吧。虽然此刻我俩不在一个地，但我们能看同一轮月亮诶。”
　　白鲸嘴角上扬，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吗？”
　　“说得好浪漫啊，不愧是白鲸。”
　　“不敢，应该说不愧是苏轼。我没那么大能耐，写不出这样的千古名句。”
　　“怎么样，今晚的月亮很漂亮吧。”
　　白鲸看着苍穹之上悬挂的满月，如轮盘一般圆润，入明珠一般耀眼。月明星稀，在没有各种高大建筑物的遮挡下，明月和远方的山头谱写了中秋意境。
　　十五月月有，中秋年年来。唯独今晚，白鲸深刻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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