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秋

　　那件事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周宋壹就听他妈和他爸在饭桌上提了一嘴，好像是他爷爷最后出面解决的，至于具体的结局方案是什么周宋壹并不清楚。不过他妈倒是把他要当警察的话说给他爸听了。

　　周阶乐道：“是不是你们老师让你写作文，你这么写的？”

　　我长大了想当一名科学家，想登月，想做一名警察。关于长大了想做什么，他们都是从教科书影视以及大人口中听来的，好像全世界的模板都一样，他们会告诉他，你的未来有无限种可能，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大部分的可能性都会被弑去，并且在仅剩的可能当中也不被允许出错。

　　周宋壹摇头：“不是，我自己想的。”

　　王立春笑说，“妈妈支持你。”

　　等又一个下霜天，秋才算步入临了的阶段。如果有人想挽留住深秋，那他就要抓住最后一片落叶，以及霜花降落的早晨。

　　周宋壹趴在窗台，看着布满雾气的窗玻璃，擦干一片，薄雾又漫上来。他推开窗，让冷风灌进来，干冷的风掠过脖子，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冷，今天要去看小孩。

　　王立春并不知道周宋壹独自骑车去过教堂这件事，低温气候也丝毫没有影响她做礼拜的热情，她在路上直念叨周宋壹戴新买的帽子好看，俊的能上电视。周宋壹这时对外貌还未做过多关注，也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抽条，他现在仍处在看谁都不分美丑的阶段，只当他妈是为了哄他戴新帽子才有的说辞。

　　教堂在深秋显出了肃穆，周宋壹惯例先检查车锁，然后才奔去树林。石板路有些滑，周宋壹刚踩两个，就听见对面教堂传来的歌声，他们唱颂歌了。他扭头，看着水泥灰的墙壁，耳边灌进拧成一股的浑厚歌声，男女莫辨，意寓不凡。

　　他深吸一口气，再朝前走两步，撞见在水洼旁站的小孩，穿着海蓝外套，跟着歌声一起唱。稚嫩的声线既能融进去，又能抽出来。

　　周宋壹站定，他看见周宋壹来就不唱了，周宋壹觉得可惜。

　　“怎么不唱了？”周宋壹问。

　　他又变成了一个哑巴。

　　周宋壹手上拿着甑糕，叫他过来吃，都还热着。

　　他小跑几步，扎进周宋壹怀里，周宋壹接住他，有些惊讶。“今天咋不一样了？”

　　他拽着周宋壹的袖子要周宋壹低头，“哥哥，我昨天看到狗狗被带走了。”

　　周宋壹：“林子里还有狗？”

　　“有，它被人收养啦。”他说的有些得意。

　　周宋壹看他灵俏的眼神，好像那才是一个孩子脸上该出现的表情，“咋被收养的？”周宋壹跟他聊。

　　不问不打紧，问完下一秒，手背就湿了。周宋壹难以置信的低头，看见他舔自己的手背，莫名其妙的举止，透出股诡异的讨好。

　　“像这样。”他捧着周宋壹的手，一切都有了解释。

　　周宋壹傻站在原地，什么话都还没说，就听见他问：“哥哥，你能不能，带我回家。”

　　祈求的言语，泛红的眼圈，和凉丝丝的手，让周宋壹心蓦地一软，“我…也想，但是我妈不会同意的。”

　　“哥哥，你有没有跟姨姨说，我会干活。她不喜欢会干活的孩子吗？”他去拿周宋壹手中的一次性餐盒，蹲在地上，连吃相都比之前斯文了不知多少倍。

　　周宋壹觉得这次来他变得好温驯，不止听话，甚至连身上都干净了不少。

　　“她…喜欢吧。”周宋壹择他身上的草屑，发觉洗干净脸的小孩就是顺眼。

　　“那我不能去哥哥家吗？”他吃的左边腮帮子鼓鼓的，坏习惯，吃饭就爱用一边嚼。周宋壹戳了戳他的左脸，笑笑不说话。

　　他吃完知道用袖子擦嘴，然后要去抱周宋壹，周宋壹一把把他抱起，黑色线帽下眼神软软的，问：“今天怎么黏人了？”

　　“哥哥把我抱回家吧，小狗都有家了，我也想有家。”他抱周宋壹的脖子，抱的极轻，吃饱了又不像个哑巴，在周宋壹耳边絮絮叨叨的要周宋壹抱他回家。

　　周宋壹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最后决定等王立春散会后跟她讲讲。

　　这天是极不平凡的一天，周宋壹不知道的是，林子里根本没有狗，说辞都是林航从电视上看来的，过了这周，如果周宋壹不把林航带走，那么林航就会被教堂里发现他的人送去孤儿院。而这件事，周宋壹也要等好多年以后才知道真相。

　　周宋壹牵着他，等王立春出来。

　　王立春才下了台阶，看见周宋壹给她大变活人，不由吃了一惊：“儿子，这哪来的小朋友啊？”

　　周宋壹手被攥的紧紧的，看他躲在自己身后，畏畏缩缩的看王立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问：“妈，我捡的，能带回家吗？”

　　王立春听他用捡猫捡狗的语气说捡了个小孩，内心直呼阿门，主都有点救不了她了，她头开始隐隐作痛。

　　“周宋壹，别拐带人家小孩，我们要回家了。”

　　周宋壹手被扣的奇痛，他低下头看小孩，小孩巴巴地喊：“哥哥。”

　　“妈，我养他不行吗？带回家，我养。”周宋壹的勇敢在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甚至不觉这句话听起来有多么荒谬，他自己都要人养，还妄图去养一个小孩。

　　王立春说：“你别说傻话了，赶紧跟我回去。”她拉周宋壹的手，一边撕开那个陌生的小孩，那只小手牵周宋壹牵的好紧，像被强力胶粘住，她费了好大功夫，才像个恶人般丢开了那个小孩的手。

　　他哭了，没有撕心裂肺的哀嚎，可默不作声比嘶吼更像一把刀。周宋壹头一次看见那个小孩哭，扑簌簌的泪珠水线似的，划满一整张脸。

　　王立春慌了，她用袖子给小孩擦脸，语气和缓且无奈地说：“我们家有孩子了，你找别人养你吧。”

　　他好像只会哭，眼泪根本擦不干。王立春一狠心，从兜里掏了二十块钱，塞他手里，扭头拽着周宋壹就走了。

　　周宋壹坐在他妈的自行车后座上，眼前一片雾蒙蒙的，内心覆上层悲戚，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人世间有许多事，是想做却不一定能做到的。

　　秋天太冷，人的一颗心都捂不热。

　　周宋壹抹了抹脸，他想他再也不能来这个地方了，正预备回眸同这里道个别，却看见一个海蓝色的身影，紧紧跟在他后面。

　　是小孩！

　　他沉默的追赶着一份绝望。

　　周宋壹喉咙里像塞了坨生铁，要吃力的吞咽，才能说出一句话来：“你别追了。”

　　他不听，只管奔跑，哪怕距离越拉越远，周宋壹的背影逐渐模糊。

　　“回去吧！”周宋壹冲他喊。

　　要他回哪去呢，他因为听了这句话分心，被石子绊倒，猛地摔倒在地。周宋壹担心，差点跳下车。王立春把自行车踩的更快了。

　　周宋壹抹着湿乎乎的眼睫，别扭的看向身后，他又爬起来了，跑得像只被风吹鼓的方便面袋子，飘零着。周宋壹禁不住失声痛哭，好像丢弃了心爱的物什，而王立春坚信他不久之后就会好的，于是蹬脚蹬的速度又快了些。

　　当晚周宋壹发起高烧，被周阶抱去诊所输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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