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越

　　凌晨五点左右，当踏上观景台的最后一阶台阶，众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这场日出。
　　观景台上零星支着几个帐篷，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摇摇欲坠。
　　有人裹着大衣坐在地上摆弄相机，调整机位；有人坐在背风的地方吃着速食；还有些小姑娘叽叽喳喳地凑在一起讨论：明明都是一些素不相识的人，却因为一场日出联结到了一起。
　　江辰收紧了身上的衣服，削瘦的身材在风中略显单薄。他皱了皱眉头，冷淡的眼神环顾四周，想找个吹不到风的地方休息。
　　“哎？辰哥，别站那了，过来帮我们调一下参数！”周卓冻得脸通红，兴冲冲地举起手招呼江辰过去。
　　江辰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向周卓走过去，“怎么了？”
　　“就是这个相机，我有点不会弄？”
　　江辰接过周卓递过来的相机，顺势坐在地上，就着这个方位开始调试，周卓和孙泽轩在一旁忙活着支脚架。
　　见状，方凯凑到了江辰的耳旁，饶有兴趣地说：“看不出来啊同桌，你还涉猎广泛嘛！”方凯呼出的热气萦绕在江辰耳侧，江辰动作顿了顿，不自然地偏了偏头“嗯”了一声，难得没有出声呛他。
　　郭婷看到江辰手里拿了个相机，再也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也凑了上去，站在江辰另一侧观摩。
　　江辰手指极快地拨动了几下相机上方的转盘，在屏幕上调节着一个个参数，郭婷的目光被牢牢地吸引住，她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辰眼花缭乱的操作
　　“P，AV，TV，M......”郭婷看着转盘上面的数值，低声嘀咕到。
　　江辰闻言，向另一侧偏了偏头，手里的相机稍稍举高了点，轻声开口：“你刚才说的那些是相机常见的拍摄档位，我们根据不同的拍摄主体以及拍摄环境，用不同的档位。”
　　他看着郭婷似懂非懂的眼神，耐心解释：“P档，我们一般称作程序曝光，这是一个非常适合新手的模式，能够让新手尽快熟悉快门，光圈。与这个相对的是M档，也叫手动挡，需要根据具体的场合手动调节光圈，快门，感光度等。这个档位比较难操作，但是可以拍出自己想要的感觉，比较适合老手一点。”
　　“AV档和TV档分别是光圈优先和快门优先模式。光圈优先是所有拍摄模式中用的最多的，可以满足绝大多数的拍摄需求。快门优先适合拍摄一些运动的物体，比如正在行驶的汽车或者跑步的人...”
　　郭婷捣蒜般地点了点头，跃跃欲试地看着他手里的相机。
　　江辰话落，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浅闭上左眼，右眼从取景框里往外看去，只见如墨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抹极淡的浅红，浅浅的光圈萦绕在侧。旁边传来窸窸窣窣地响声，不少人站起了身，往观景台前面凑去。
　　周卓在后面搓了搓手，激动地指着天空“出来了出来了！”
　　江辰把调试好的相机固定在脚架上，背着包翻上旁边的巨石。孙泽轩张大了嘴巴:“.....他，他都不害怕的吗？”
　　周卓百忙中抽空看了一眼江辰，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孙泽轩的肩膀：“放心吧，你掉下去我家辰哥也不会掉下去，他厉害着呢！”
　　方凯听到周卓的话，眯了眯眼睛。仰头喝水的时候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眸光却偏向了坐在石头上的江辰。
　　若隐若无的尼古丁焦味萦绕在方凯鼻尖，有风吹过，将他整个人拉入了一无归期的回忆中。
　　少年一向有着准确的预知梦，预知梦大概不会告诉他，那个人，会成为他心底永恒的一盏灯。
　　多年前，那个尼古丁和血腥味混杂的昏暗巷子里，他倒在地上，狼狈地等着对面的拳头砸过来时，江辰冷冽的气息蓦然出现。
　　少年欣长的身影挡在他面前，格开了来势汹汹的拳头。淡淡地洗衣粉气味瞬间包裹了他，替他挡开了所有的肮脏与苦厄。
　　“再不走，警察就来了！”他听到那人冷冷地声音。虽然模糊，但他立马认了出来：是那个天之骄子江辰。他太优秀了，以至于在认出他的那一刻，竟让他平白生出了些局促和紧张。
　　他的青春满目疮痍，于是上帝赐给他了一道灰暗的亮色。
　　因为这道亮色，在以后每一个他熬不下去的夜晚，一步步支撑着他，走到了今天。
　　方凯的记忆开始模糊
　　后来呢？他不记得了，也许是那段回忆太过于沉重，连他这个都局外人都为此感到悲恸。更何况是处于局内的那个人。
　　“哇塞！！”
　　周围纷纷扰扰地声音惊醒了他的思绪。方凯稳了稳神，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了天边，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看向江辰。
　　天边出现了众人等待的久违的红日，快门的声音起此彼伏。那清晰又模糊的亮色直铺到天边，是万家灯火，天光大亮。
　　日出光赫赫，千山如火发
　　他们身边有相拥的恋人，有经过跋涉眼底泛着泪光的旅人，有昏昏欲睡的孩子。在这一刻，他们紧紧相依，没有什么比一起看日出更浪漫的事情了，想要把这一幕分享给彼此。
　　方凯惶惶不安地对上了江辰漆黑的眸子，那双眼睛就像是高原上的湖泊，在阳光的映衬下，明霞尽灿。那一刻，他无处可放的思绪瞬间落了地。
　　江辰很安静，不似旁人那么激动。就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逐渐升起的朝阳，整个人淡漠而又疏离。方凯的心狠狠的揪了起来，他动了动蜷着的手指，想要朝他走去。
　　却在下一刻，看见了凑到江辰身边的周卓，江辰低头翻看手里的相机，时不时地说着什么。江辰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样子，眼底里却浮现出一丝笑意。
　　“哎！不然咱们几个一起拍个合照吧!”郭婷兴冲冲地搓了搓手，提议道。
　　“好！”众人纷纷应和。江辰被周卓从石头上一把薅下来，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推到了前面。
　　“来来来！大家快站好！”孙泽轩将相机交给一旁同样在拍照的旅客，低声叮嘱了几句。转身招呼着江辰他们。
　　“来啦来啦！”
　　等他们站好，拿着相机的人比了个手势：“很好，我喊一，二，三，你们喊茄子”
　　“一，二，三”
　　“茄子！”
　　六个少年少女笑靥如花，丝毫不见夜爬的疲惫，他们的面前是坦荡前途，身后是朝阳灿烂。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
　　返程的高铁上，众人匆匆定了个闹铃，没有了来时的喧闹与活力，一个个瘫在靠椅上死死地睡了过去。
　　江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一张一张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
　　“同桌!不睡吗？”方凯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凑到江辰身边。
　　“嗯.....”江辰淡淡地回了一声，眼睛始终没离开过手里的相机，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周卓让我帮他筛一下照片，太糊构图太乱的照片先删掉，后期好修一点。”
　　“这得好几百张吧！”方凯盯着相机屏幕不断放映的照片，继续发问。
　　“一百多张吧，初筛删下来应该就是一百张左右。”江辰动了动脖子，刻意压低了声音，略带沙哑嗓音里带了点困意。
　　刚才还没觉得困，方凯一打岔，江辰生出了些许疲惫。后期的行李基本上都是他和方凯拿，他的精力再好，此刻也有些招架不住。再加上晚上吹了冷风，他有些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
　　方凯看出了他的疲惫，越过他拉下了窗边的帘子，从前面看，就像是他圈住了江辰，两人的距离极近，江辰甚至能听到方凯坚实胸膛里的心跳。他不自在的偏了偏头。
　　“快睡吧！到站了我叫你！”
　　江辰还没来得及开口，铺天盖地的疲惫感瞬间涌了上来，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方凯轻轻拿过他手里的相机，江辰的指尖下刚好是他们的大合照。
　　方凯站在最左边，江辰在他旁边站着，肩膀上还搭着周卓的手，配上周卓灿烂的微笑，他能看出来江辰拍照时想尽量放松自己，但因为有些局促，显得有点僵硬和面无表情。
　　他轻声笑了出来，用手机拍下了那张合照。打起了游戏。
　　出站后，江辰看着周卓眼睛困得都快睁不开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能回去吗？”
　　“害，这有啥大问题！”周卓伸了伸懒腰，用凉水泼了泼脸：“能回去！多长点路！”
　　“那我们先走啦！”郭婷拉着另外的女孩，冲着他们挥了挥手，远处停了一辆白色的私家车，站在车外的男人依稀看得出与郭婷有几分相似。
　　等江辰回到家，整个人疲惫地躺在床上，将近一天一夜的路程，他揉了揉发酸的小腿，给即将没电的手机充上电，一一回复了消息后，沉沉地睡着了。
　　也许是累狠了，梦里再没有以往的不安，竟让江辰难得睡了一回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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