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难求

　　近深夜。

　　里屋燃着清淡的安香，若隐若现的白烟升起，飘在香暖温存的厢房中，与外头呼呼刮过的凄冷夜风隔绝开。

　　床榻舒适宽大，睡在上面的少女却紧皱着眉头，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句梦呓，难受的呢喃。

　　萧稷倚在床尾，处理手里的卷宗，眼睫随着垂眼的动作扫过发青的眼眶，侧脸清隽俊冷，手指微动，却是放下了手中的卷宗。

　　他起身，将郁灵蹬乱的被子重新盖好，伸手轻轻抚过她滚烫的脸颊，将被子塞到她的下巴与脖子中间，确定严丝合缝不漏一丝缝隙后，慢慢松开了手。

　　少女热乎乎的小脸涨得通红，额头全是细汗，萧稷长指顿住，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淡漠月色在他身上慢慢化开，他眼神深远幽邃地凝聚在她身上，长指伸了又握，握了又伸，终究停下。

　　仿佛有什么碎在了心底，月影透过微开的一扇小窗度在二人中间，萧稷低下头，一点一点，从她的眉眼辗转到小巧的下巴，动作怜惜，眸光温柔同月光。

　　原来竟是如此么。他一声轻笑，似是自嘲。

　　男人身形量长，长腿微蜷，整一夜都背倚在床尾边，夜色沉冷，他亦如此。

　　郁灵这一觉睡得安稳踏实，在睡梦中，只要她难受的呢喃两声，阿婆就会过来用手摸摸她的脸颊，动作轻柔，还细心的给她喂温水喝。

　　在睡梦中，她以为还是在江南，而被拐去漠北，只是一场噩梦。

　　所以这一晚，她贪心地汲取着阿婆的温暖，明明不是娇气的性子，却连转身都要轻轻哼上两声，身后的阿婆动作一顿，果然又伸出手抚顺她额上的碎发，郁灵握着阿婆有点冰冷的手，微微皱眉，拽住她的手就往暖和的被子里伸去，郁灵满足的蹭蹭阿婆的指尖，安然入睡。

　　天色已近清明，萧稷腾出另一只手，测了测她额头的温度，虽有余热，但比昨夜的滚烫，已经退了不少。

　　萧稷看着抱住他长臂不撒手的少女，顺势抱起她，将她放入了枫玉她们早已备好的浴桶中。

　　热烟弥漫空气，萧稷站在浴桶外侧，目光一直落在桶内垂着头安静睡去的郁灵身上。

　　“照顾好你们主子，下次再发生这种事，”他突然开口，嗓音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却让枫玉她们吓了个半死，听的如同有一把刀横在头上，提心吊胆。

　　他声音淬上了漠外冰河的锋寒，“本王便把你们剁了喂狗。”

　　男人斩钉截铁的冰冷漠视直接让她们吓得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齐声答道，“奴，奴婢一定会伺候好主子，往后绝不会再有半点差池。”

　　玄袍从眼前掠过，长久凝滞的沉默终于过去，枫玉松了口气，觉得胸口密密麻麻的疼，快要吓死过去。

　　她示意地上的夏月她们起来，心中明白，若不是王爷在意郁灵小姐，她们几个，早就死了。

　　“都别哭了，快伺候小姐洗澡，王爷这次饶咱们几个一命，就是要咱们好好伺候小姐好起来，别留那不值钱的眼泪，快来伺候。”

　　夏月和萤春忙点点头，擦去眼泪，开始认真的擦洗着小姐的身体。

　　另一边，沈意和陈同早早的就在外头候着，两人在寒冷的空气中默默交换了眼色，都没有说话。

　　沈意心里复杂，觉得王府以后要多个女主人了。

　　陈同则还没心没肺，想的却是他和沈意立了那么大功劳，王爷一向军纪严明，有赏有罚，此刻大早上的就将他们召来这里，这得是多大的奖赏啊。

　　过了一会，门外出现一道身影，大氅披身，一身玉色锦服，长身宽肩，清冷矜容紧绷，气质肃冷。

　　“属下见过王爷。”两人齐齐见身行礼。

　　萧稷神情冷淡，摆了摆手。

　　“陈同，你今日起程，去一趟江南。”

　　陈同抬起头，嘴巴震惊的合不起来，不，不是要给他们奖赏吗？

　　王爷目光淡淡看过来，陈同立马清醒过来，赶紧行礼领命。

　　陈同走后，沈意垂眸侍在王爷身侧，清晨的冷风刺骨僵冷，沈意觉得手指都要被冻僵之时，忽听见身旁一向凌厉清冷的王爷，缓慢地放低了声调，语气迟疑，“你可知，江南的女子喜欢什么？”

　　沈意嘴角抽了抽，这，他也不是江南人啊，怎会知道。

　　察觉王爷冷清清的目光又从陈同转移到他的身上，沈意头皮一绷，用尽毕生阅人经验，开始揣测府里的那位小姐究竟会喜欢点什么。

　　。

　　郁灵是在王爷的怀里醒来的。

　　她慢慢睁开眼，身体还迷糊着，下意识地往温暖的怀抱里躺去，那人摊开手，任由她钻。

　　郁灵就这么揪着男人锦滑的衣领，迷迷糊糊的睡了大半刻，忽然，郁灵动了动身体，意识仿佛也突然之间回了笼，她震惊的抬起头。

　　男人仿佛早有预料，矜贵沉静的脸统统被她照进惊讶的瞳孔，郁灵一慌，身子往后坐直，疑惑的看了眼他，又望了望自己，“王爷，我.....”

　　身体沉沉的酸痛提醒她，她可能睡了许久。

　　萧稷往后押着她的身子，防止她滑下去，白玉般的长指端过一碗汤药，递到她的嘴边。

　　郁灵停了话，两手端过药碗，温度正合适，她咬牙，一鼓作气的喝了下去。

　　她小脸皱成一团，终于忍不住道，“苦.......”

　　“我尝过，不苦。”

　　萧稷擦去她唇边的药泽，长指轻轻一递，郁灵齿间便抵来一颗甜腻果香的糖丸，郁灵咬下去，忽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怔怔地抬起眼，男人湛冷的眸子望过来，却像碎成柔和深邃的光，让人不由自主的同他对视。

　　片刻后，郁灵慌乱的垂下眼，不再看他，轻声问道，“王爷，我，我睡了多久？”

　　“两日，”低沉的嗓音从他胸腔发出，萧稷抱起她，将她身子重新放进温热的被子中，把被角掖好，注意到她的紧绷拘谨，萧稷挪开眼，侧身背对着她，脊背挺拔，在月光下，却稍显清寂。

　　“你很怕我？”他的眸子隐匿在跳动的烛光下，犀利的仿佛要看透她的心。

　　“王爷对我很好，若当时没有王爷救下我，我只会，过的更惨。”她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回答。

　　郁灵眼睛黯淡下来，这是她自己做的选择，选择依附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杀伐果断的漠北王。

　　既做出了选择，再害怕与抗拒，那便是矫情了。

　　但是，郁灵也迟迟迈不过去心中的那道坎，她知道二人的身份，她于他，不过是一件新鲜的物件，只是这个物件长得好看些，莫名讨了他的欢心而已。

　　而他，则是她在这片沙漠的栖身之所。

　　郁灵有自知之明，反正，总会有那么一天，眼前的男人会对她的身子厌烦，那时候她求个旧情，就和那些被拐来的少女一起离开漠北。

　　萧稷当然能从她的表情读懂她的意思，衣袖里的十指浮出青筋，唇边缓缓溢出一抹笑，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齿唇反复碾转，仿佛要含碎了吞进嘴里--

　　“郁灵，有时本王会想，你总是太天真。”

　　他认定的人，活着，生当同衾，死了，也要同穴百年，并骨而葬。

　　郁灵猛地抬起头望向眼前的男人，却发现，他的眼底，一片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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