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烟

　　国庆放假前一天，用林亦时的经费给班里的学生买了很多好吃，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绝对是所有课程中枯燥难耐的，周书烟自然也懂这群小孩的心思，发完零食后便给他们放了一部电影，让他们开开心心吃，安安静静看，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千万不要引起别的班级公愤。

　　周书烟刚说完话，有学生举手问：“老师，可以换位置。”

　　她点头：“可以。”

　　“芜湖~”
　　“谢谢老师！”

　　大家接收到她的信号，立马拿着零食找自己好伙伴换位置。

　　“嘘！安静点。”

　　虽然是放任他们看电影，但她还是得坚守自己的岗位，拿着笔记本拎着咖啡走到教室末尾，找了张空座位坐下，开始写月工作总结。

　　为了营造氛围感，他们把教室里的灯关了，昏暗漆黑的教室只有电影画面的光影交错，教室前后像是隔了一座看不见的屏障，前是主角们动听的话语声与学生们的细碎聊天声交汇，后是她手指敲击键盘发出的劈里啪啦敲声。

　　同是在一个教室里，有人在吃炸鸡可乐，有人在喝咖啡解乏，有人在观影聊天，有人在敲字工作。

　　这就是相隔一个青春的差距。

　　旁边传来一声轻唤：“老师。”

　　“嗯？” 周书烟抬起头，看见班长站在她面前，她压低声音：“有事吗？”

　　班长看着还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脑门，扭扭捏捏从身后拿出一个小袋子，递给周书烟，“.....这是班里同学给林教官写的信，能不能.....麻烦你给他送过去。”

　　“哦对了，还有我们拍的合照。”

　　周书烟轻轻挑眉，哟一声，伸手接过，拿在手里，调侃他：“不错嘛，还知道给你们教官写信。”

　　“人家没白给你们买吃的。” 她把小袋子放到旁边桌子，说：“我会找机会给你们林教官送给去的。”

　　“好谢谢老师。”

　　周书烟摇摇头，心里感慨这群小朋友的可爱，眼神往上一瞥，发现班长还没走，歪头看他：“干嘛，想留在这儿帮我写报告啊。”

　　“没有没有。” 班长猛摇头。

　　“......就是....有个问题不知道当不当问。”

　　周书烟：“那就别问。”

　　“那算了。” 班长叹了口气，脑袋耷拉下来，一脸失望，转身走。

　　没走出两步，又迅速扭头过来，“你和林教官是什么关系”

　　周书烟轻哼一声，就知道这小子会问这种问题。

　　她说：“没关系，只是普通认识的人。”

　　“哪.....”

　　周书烟迅速打断：“我能把信交给他是因为他女朋友是我的高中同学。”

　　对不起啊林亦时。
　　对不起啊车敏敏。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放在班长面前晃了晃，声音严肃：“所以.....不要乱说话！”

　　“好吧。”

　　看着班长原路返回，周书烟心里想，高中生的八卦心理真是不可估量。

　　包里的手机微微震动，她以为是年级群里的开会通知，拿出来按亮屏幕，人一愣，眯了眯眼睛，眉头一皱。

　　是黄玲给她发的。

　　【书烟，今天有空吗？过来吃顿饭吧】

　　【我离婚了，打算带着清雅离开南城了。】

　　周书烟颤着手把手机放下，握紧拳头又放松，舒了好几口气，可心里还没有平静下来，有点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的感觉。

　　出乎意料在黄玲竟然终于下定决心了。

　　理所当然在没有人能好好地活在那种环境下。

　　逼自己一把，也是可以做得出来的不是吗？

　　周书烟在学校里开完周会后，在学校对面买了点东西，驱车赶往黄玲家里，之前去过一次了，差不多也能找到路，小巷子的道路比较窄，车子不方便停放，她把车停在外面停车外，手里提了点水果和一箱牛奶，靠着之前的印象往中华里后面的居民巷走去。

　　南城本就是三四线的小城市，有相对发达的现代区，自然也有相对老旧的老城区，像这种比老城区更深的居民巷更是狭窄混乱，高耸紧逼的旧楼房，长满青苔杂草的贴满垃圾广告的墙壁，破烂生锈的防盗网上挂着内衣裤，路边嗑瓜子老人的眼神打量，还能听到不知从哪家传出来的孩子哭啼和电视剧对话。

　　周书烟对这一切都很熟悉，更是亲身体会过比这里更差的环境，所以烂洞的内衣裤，不好怀意的眼神打量，带着血迹的垃圾广告，孩子哭喊母亲抱怨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略过一切，最后找到黄玲的家门，掉屑的木门上被喷漆上红红的人渣还债四字，彰显着这家男人的垃圾本性。

　　周书烟耸耸肩，冷眼看着木门，扯了扯嘴角笑，她很开心，因为她的朋友终于要离开这个垃圾地方了。

　　没有门铃，只能动手，她没怎么用力敲，里面很快应声，随后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向这边跑来，肯定是陈清雅这小姑娘。

　　“周老师好。” 小姑娘打开门，探出脑袋看她一眼，转身给她拿拖鞋换。

　　“清雅好。” 周书烟摸摸小姑娘的脑袋，把手里的葡萄给她，换鞋进去，把牛奶放在桌边。

　　黄玲端着汤从厨房出来，和她点头打招呼，把手里的汤放桌上，看见她买的东西，哎呀一声，“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带给你女儿的。” 周书烟说。

　　“过几天都走了喝不完的，等会你给提回去。”

　　周书烟可不管她的说辞，“牛奶是十二瓶装的，早晚喝能喝完的。”

　　黄玲知道自己硬过不周书烟，只好作罢，招呼她吃饭，“过来吃饭吧。”

　　清雅一听要吃饭，立马放下手里的葡萄，乖乖跑去厨房洗手，打开碗柜拿碗，盛了三碗饭放到饭桌上，看了一眼，觉得不对又往回跑拿了三个汤碗和三双筷子，递给周书烟一份，“周老师吃饭。”

　　周书烟嗯一声，接过道谢，看着小姑娘跑上跑下的样子，心里涌起一阵酸涩，想到小时候的自己，也是小小年纪就已经撑起家里家务的一片天地。

　　她冲黄玲扬扬下巴，“你姑娘真懂事。”

　　黄玲盛汤的手一顿，看着自家女儿，嘴角扯起一抹苦笑：“穷人孩子早当家。”

　　呵，这句话周书烟可听得多了。

　　她给小姑娘夹了块排骨，笑着说：“以后回去外婆那边了，我们清雅就可以多好多人疼了。”

　　小姑娘咬了口排骨，抬头，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周书烟看，问：“回去了还能见周老师吗？”

　　“能啊怎么不能？” 她说：“周老师过年也会回老家啊，到时候就可以见你了。”

　　“得了得了啊。” 黄玲把汤放在她面前，嗔斥：“平时没见你过来看看，现在还舍不得上来。”

　　周书烟喝了口汤，睨了黄玲一眼，语气淡淡的：“是我不来看嘛？”

　　自从黄玲生小孩后，她几乎没联系过周书烟，就算周书烟主动提出要来看看她，也被多次拒绝。

　　“得得得我错了。” 黄玲自知理亏，赶紧投降，“赶紧吃饭吧。”

　　黄玲手艺不错，做的家常菜很符合周书烟的口味，本来胃口不大的她都吃了两碗饭，饭后，她陪着黄玲收拾东西，聊了会儿天，黄玲在老家找好工作了，超市里做收银，工资可能不算高，但是在老家那种小地方也够用了。

　　周书烟不能评价上什么，只能说好的生活都是奋斗来的，再怎么不济都比现在好，她看时间不早了，想着包里还有几封要处理的信，便提出先离开。

　　黄玲也不好留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个袋子，递给她，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要走了，也没什么送给你的，前几天买了点毛线，织了条围巾，后面降温可以戴。”

　　周书烟心里一愣，接着便是又酸又涩，眼睛泛起一层水雾，欲盖弥彰地搓了搓鼻子，把喉咙里的酸楚咽下去，问：“什么颜色的？”

　　黄玲笑：“你最喜欢的墨绿色。”

　　她俩很小就一块玩，自然知道彼此最喜欢的颜色，就算时间过去很久，很久没有联系，有些东西也是没有办法忘记的。

　　周书烟伸手接过，摸了摸柔软暖和的毛线围巾，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抱住黄玲，手掌放在她的肩膀上，脑袋弯下来搭在她颈窝里，像小时候一样靠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谢谢。”

　　“是我要谢谢你。”

　　谢谢你给了我重新生活的勇气。

　　周书烟松开她，看着眼前红了眼的女人，嘴角勾一个大大的笑容送给她：“我也不跟你说什么了，只希望你以后能好好过，自己一个人也好，另寻他人也罢，总之我只想你得过得幸福开心。”

　　这里的房子卖了，一部分用来还债，一部分黄玲自己拿着，陈明家里也会分期给陈清雅生活费，黄玲家里条件也算不上太差，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

　　周书烟离开后，黄玲回房间准备收拾衣服洗澡，听见陈清雅在客厅喊她：“妈妈！牛奶盒里面有一个信封！”

　　她放下手里的衣服，一晃跑出房间，拿过小姑娘手里的信封，打开，里面装着厚厚的一沓现金，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熟悉的字体，看一眼，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粗粒的手掌捂着脸，控制不住哭出声。

　　愿一切安好。

　　五个字，表达了周书烟对黄玲的所有期望。

　　一切安好，所有一切都能平安向好。

　　*

　　周书烟走出破旧的居民巷，拐了弯朝中华里走，这两条街隔得不远，一前一后的，不过设施建设差的就不止一丁半点了，中华里街这边都是独栋楼房，有专门的社区管理，无论是绿化还是环境都比后面好太多。

　　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没给林亦时发消息，不清楚他在不在家里，把围巾的袋子夹在手肘间，单手从包里掏出手机，找到联系人页面，给林亦时打了电话。

　　不知道是因为吃晚饭还是忙着干什么，电话一直没人接，清冷的机械女声重复好几次，周书烟不自觉皱眉，边往中华里街走边给他打字发消息，人还没走到他家门口，一阵嘈杂的辱骂声就传进她耳朵里。

　　“你个死人渣！”
　　“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还不管事！”
　　“赔钱！赔钱！”
　　“带个把就乱射你家爹娘没教你做人是吧？”

　　这一听就是渣男乱搞被人姑娘家里人找上了呗。

　　她下意识抬头一看。

　　咦~

　　这“渣男”怎么有点眼熟，她不太确定，走近几步，稍稍眯了眯眼睛一看。

　　我靠！
　　还真是林亦时。

　　家门前有点混乱，有些花瓶瓷碎片，应该是被打碎的，林亦时被好几个大妈围着，她们手里都有拿着“武器”的，还有个大妈一直动手推推搡搡，嘴里骂的又脏又臭，他一个当过兵的大高个站在战斗值满分的大妈中间显得无助，想转身离开转不了，想说话被怼得开不了口。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衣服有点脏，左脸连到下巴处好像还有点个红印，拧紧浓眉，抿着薄唇，不耐烦的眼神里带着冷气，双手抱在胸前做出防御状态。

　　可这几个泼妇根本就不会看人眼色，还在继续骂，往死里骂。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女儿！” 他冷声说：“你们再这样我报警了。”

　　他就搞不清楚了，他林亦时从来不乱搞男女关系，干干净净洁身自好这么多年，竟然莫名其妙被一群泼妇扇了一巴掌，还指着鼻子骂他渣男？

　　这他妈谁受的了！？

　　可他又不能动手！骂也骂不过！

　　要不是他手机放在家里，摇不了人，报不了警，谁他妈受这气啊！

　　操！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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