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之下

　　看到周小凡脸上逐渐加重的痛苦，越辰已经忘记了哭泣，加快脚步拉拢他们之间所有距离，伸手捧起周小凡苍白俊美的脸颊。
　　“小凡，你怎么了，你……”
　　越辰似乎被周小凡手下遮挡的模样吓到了，一时之间不自觉地语塞。

　　在那修长的手掌下，藏着一只血红的眼眸，森然、杀伐皆在其中。
　　而越辰幼时见过的面具此刻竟然变成了一道道细小的裂痕，从那赤眸中不断蔓延开来，透出无尽的寒凉。

　　此刻的周小凡，一半神明，一半炼狱。

　　骤然，不远处的丧面僵硬的放开了掌握两条人命的双手。
　　后退两步，举起手中□□，抵在自己眉心。
　　咔的一声，机括被拨动，随即倒地。
　　他杀死了自己！

　　若非越辰亲眼看到丧面眼里无尽的恐惧和不甘，他真的以为这人是自杀。
　　可不是啊，这人临死前所有的畏惧害怕都投向了他身边的周小凡。
　　宛若看一只怪物！

　　一瞬间，刚刚死里逃生的于舒，濒临崩溃的江嵘，不知所措的越辰，都看向那个诡异自杀的男人，只余下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动不动地漠然注视着面前的越辰。

　　令人寒颤的寂静，良久才被越辰打破。

　　“小凡……你还好吗？”
　　即使是眼下如此莫名的情况，他也只能顾得下周小凡一个人的安危。

　　可眼前的人到底怎么了，为何让他感到如此……陌生？

　　周小凡似乎听不到越辰的呼喊，任由脸上裂痕里的寒气将越辰包裹，漠视般将越辰扯入了黑不见底的深渊。

　　周小凡的沉默让越辰更加慌乱了，颤抖着再次呼喊：“小凡？啊！”

　　一阵极寒从嗓子里传来，越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微颤地扶上了自己的脖颈，指尖所触竟是一片彻骨的寒。
　　他的脖子在被寒冰吞噬，而那种寒入骨髓的疼痛却远远不及越辰此刻心里的疼痛，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那双厌弃的双眸。
　　实在太痛了。

　　此刻站前越辰眼前的人是他从未见过的周小凡。
　　他似乎讨厌极了越辰的声音，只想让他闭嘴，于是寒冰就很是不乖的长进了他的脖子里。
　　可他又受不了越辰这么炙热的目光，想要把他眼里所有的温度全部冰封。

　　他漠然地伸手，正缓缓靠近那双颤抖的金眸。

　　“阿辰，快跑啊，你疯了吗！”
　　在江嵘眼里，此刻的周小凡远比刚刚丧命的喜丧面要恐怖太多，这个怪物他竟然要伤害如此疼爱自己的哥哥。
　　这个哥哥也是傻的，为什么都这种情况了，还不逃，就这么痴痴望着！

　　小凡，回来！回我这里来！越辰满眼呼喊的凝望着

　　“哇哦！什么情况啊能打成这样？”
　　一阵轻快明朗的声音打断了周小凡的动作，而声音的主人此刻也瞬间成为了所有人的交点。

　　那是一个墨青衣袍的少年，劲瘦的腰侧挂着一双黑金直刀，通体黝黑发亮。
　　高挑修长的身体和那一头亮泽的金发显得格外的张扬，碧眼薄唇透着少年的桀骜不驯，更引人注意的是随着他步伐在他左耳青翠发响的铃铛坠子，如此招摇，如此俊朗，让人很是难忘。

　　而这样与众不同的样貌与他身后躲藏的小孩儿有着鲜明的比较。
　　一身深紫短衫，身上斜挎着一个老旧的小竹篓，瘦小的身躯颤颤巍巍地掩在比他高过一个头的俊朗少年身后，偶尔好奇也会探出一颗粉色短发的小脑袋，怯弱地眨着那双浅紫双眸看着眼前的混乱。

　　“唉，最近怎么了，老能路见不平。”俊郎少年自言自语的嘟囔着，说完还意有所指的看了眼身后的小孩儿。

　　很显然，那俊朗少年定是误会了，把周小凡看着了欺负弱小的奸邪之辈。

　　“你看着很凶啊，这人已经被你折腾这样了，就别抓着不放了，小爷来陪你玩玩如何？”薄唇轻启，自信且招摇。

　　周小凡听闻微微回头，露出修罗般可怖的异瞳，杀气瞬间蔓延，银发随风乱舞。
　　在周小凡注意力被成功转移的瞬间，越辰终于无力的跌落在地，寒冰悄然褪去，只留下越辰极为剧烈的喘息。
　　那是终于摆脱窒息和极寒的反应，眼角不自觉落下了本能的泪珠。

　　那双从未见过的异瞳让少年也不禁感到一丝寒颤，眉头不自知的微微皱起：“小孩儿，躲远点。”

　　不一会，身后的瘦小少年便照做的躲出去老远，可视线却从未离开过那位俊朗少年。

　　蓦然，双刀离鞘，发出刺耳的刀鸣，直指银发少年而去，将凭空而起的寒冰一一斩断，一瞬之间刀尖便出现在周小凡眼前，狠厉难挡。
　　被双刀逼迫的周小凡面色依然不改，只在刀尖近在咫尺之时，血眸微睁，便让俊朗少年僵硬后退，在少年堪堪站稳脚步之后，他脸上也出现了金色面具。

　　在场其他人看在眼里却无法明白，少年刚刚就要得手却又为何要退，而只有身在其中的这两人才感受到了那短暂且强大的变化。

　　刚刚一瞬间，我的身体竟然不听指挥了……
　　刚刚那一刀，他原本应该会刺向自己的……
　　两位少年心里暗暗想到。

　　各怀心思，骤然蓄力，面具之力的交锋已蓄势待发。

　　“额……啊……”
　　银发少年像是遭受急剧痛苦一般，瓦解了所有的锋芒和杀气，全身不受控制痉挛，连站立的气力也不复存在，扑腾一声跪在地上，双臂用力环抱着自己的身躯，五指已经紧紧扣入自己的血肉。

　　“小凡！”越辰嘶哑的喊着，撑着自己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身子跑过去扶起他。
　　脸上的裂痕仍旧存在，可眼眸已经恢复成了越辰熟悉的样子，他知道周小凡回来了。
　　可为什么他会这么痛苦，叫喊透出无尽煎熬，剧烈地挣扎导致越辰已经快要抱不住他的身体了。

　　“啊啊啊……”

　　“小凡，小凡……够了！他已经停手了！你放过他！”越辰把这一切都归咎在了刚刚与周小凡对战的金发少年身上。

　　金发少年震惊的瞪大了碧眼，语气满是抱怨：“我？小爷可什么都没干，他这分明就是面具反噬，怎么还赖在我身上了。”

　　“面具反噬？”越辰虽然也身怀面具，可这十几年他一直都是作为普通人在生活，对于面具的力量完全不得而知，眼下这所谓的反噬越辰完全不知是何意。

　　顾不上其他了，就算现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也全都不重要了。
　　越辰这样想着便冲上去抱住了他，用自己的身躯狠狠地锁住怀里的人，这大抵是越辰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面具浮现，金线四起。
　　在这悄然暗下的黑夜宛如无数的萤火，包裹着那两个紧紧相拥的少年，它们在暗淡的森林里起舞，带着主人的无尽期盼汇入银发少年的身体。

　　“不疼了，很快就不疼了……”声音轻柔而宁静。

　　良久，森林里再也听不见少年的喘息，只余下怀抱着他的人一阵一阵的安抚和温暖，拥着少年的手炙热而安宁，将他的灵魂拉回了这一方小小人间。

　　“阿辰……对不起……”
　　周小凡用尽所有的清醒和气力，给了越辰一句最虚弱刺耳的道歉，随即彻底昏睡过去，倒在了他怀里。

　　金发少年收起双刀，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如今这天下还真是藏龙卧虎啊，一个双面具，一个有着抑制面具反噬的唯一治愈，真是让小爷我大开眼界。”

　　越辰知道，无论如何这人刚刚都是救了自己的，他心存感激，理应道谢：“方才多谢出手相救，我叫越辰，他是周小凡，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原来在金发少年收起双刀时，那躲在一旁的短发少年也怯弱地走了过来，像找到什么安全之所一般停在金发少年的身边。

　　“仇寻，这个小屁孩叫姚可儿。”仇寻也并没有计较刚刚发生的事情，大方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越辰继续说道：“二位既然能路过此地，定是要去往甘泽城的吧，如今天色已晚，二位如果不介意，我可以为你们带路。”

　　说到带路仇寻像是找到了救命恩人一般，兴奋道：“带路！你们住甘泽城吗？太好了，那太多谢你了！”
　　“啊？”越辰在姚可儿默默的摇头中不解着。

　　再次回到茅屋之中，越辰轻缓的将周小凡安置在草席上，反复确认沉睡之人的状况，虽然脸色还是苍白，但已经能够让越辰放下心来了。
　　等越辰回过头，面对这突然多出来的仇寻和姚可儿一时还有点无法适应，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人会因为没有住处而最终和他一起挤在这茅屋里。
　　不过这样也更加给了越辰询问的机会，关于刚刚仇寻说的那句话。

　　越辰走过去，坐在了他们旁边：“我这有点简陋，今晚就只能先委屈你们了。”
　　“没事，是我们叨扰了，而且你不也有话要问吗？”
　　没想到仇寻已经发现了：“有这么明显吗？”

　　仇寻天性不喜拐弯抹角，对越辰的想法也不觉奇怪，所以并不打算隐瞒：“还行吧，作为报答你可以尽管问，小爷我知道的都会如实相告。”

　　几番交谈下来，越辰对于仇寻的性格也算了解，便也不再多说客套话了：“你方才说在林子里提起的反噬双面具还有什么治愈是什么意思？”

　　仇寻躺在毫不在意地躺在地上，慵懒地说道：“你还真是我见过最不了解面具的面具人。”
　　“在大部分世人眼里，面具这东西就犹如天上星，可望而不可即，所以他们向往，羡慕，目光所及皆是面具所带来的力量和权力，放在如今这种奴为凡人、神有奇力的人世间更是尤为突出，可这不是那种随便可以摘得下来的玩具，一旦这种力量从天而降的砸在了你头上，那就绝对不是什么单纯的好事，因为不是你在驾驭它，而是它在吞噬你，过度依赖，极尽透支，它就会向你索求，这就是反噬。你会感觉身体从血肉里面在被人撕咬，扯出丑陋的伤痕，这也是我们使用面具是脸上浮现裂痕的原因，但那种程度还达不到反噬，顶多只能算个警示，你朋友那种，你也见到了，那才是货真价实的被撕咬。”
　　“不过以我猜测，你朋友的反噬与寻常透支并不完全一致。嗯……在刚刚的战斗中，我明确的感觉到了他使用了两种力量，寒冰和操纵，第一种力量肉眼可见很好理解，但第二种我就有点说不准了，我只能告诉你，在我挥刀的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了想要捅死自己的想法，可我要说的并不是他这两种面具的厉害之处，而是双面具本身就是一种反噬，凡人之躯要想承受面具已经是万里挑一，稍一过度就会反噬，可一具身体容纳两张面具，其中痛苦我没法想象。”

　　“那按照你说的只要他不使用面具，是不是就会没事了吗。”越辰确认道。
　　“寻常来说确实如此，但他……我说不准，这世间大概也没有人能做这种保证。”

　　听到这种答案，越辰心里更是忐忑了：“那我的面具呢，你刚刚说的治愈，我以往使用能力时他都会好很多，这是不是可以救他。”

　　仇寻一边移动自己的身体给姚可儿腾出位置，一边耐心回答道：“从我目前所观察到的情况，是的，这你自己也感觉到了，你能直接抚平面具反噬所带来的痛苦，恐怕其他损伤也很难再难倒你，可你不要高兴的太早，如果有朝一日你也遭遇反噬，那这世间不会有人可以救你。具体要说的就是这些，你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那双面具会让一个人性情大变吗？”他问出了自己最大的困惑。
　　“你是说他对你做的那些事吗？可能吧，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这世间我所知道的双面具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了，没有先例，你要想治好他就会变得极其困难。”

　　越辰已经无话可问，内心也逐渐冰凉：“谢谢你，我知道了，天色太晚了，两位早点休息吧。”

　　看着越辰起身走向那床榻上的人，仇寻若有所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不信命由天定，可他……只能怪他运气不好吧，偏偏是这世间唯一。”
　　“我也是啊，你不是说过吗，早点睡吧。”

　　行至床边，那人在月光下沉睡，仅这一眼，越辰便已经做好要抚平他余生所有疼痛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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