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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谓林
察觉不对,他当即封住五识,在黑暗中潜下心来,试图探寻出霁月被引进林时所经的路线,却发现她的残息早已随浓雾弥散至各个角落,根本不足以指引他向前。他在阵中跌跌撞撞摸索许久,却每每兜兜转转又绕回原点。
尝试几次皆未果,他自知此法怕行不通,干脆重启五识悉心探查起阵中环境。
层层白雾掩映下,林中景致模糊得仅剩一个个轮廓,各轮廓又极度相似,饶是羲泽素来目光如炬也辨不清其间细微差异。
无法,他只得将目光放至浓雾本身,所谓万物皆有源,对这雾气追根溯源,或可寻得应对之法。
于是,他一路朝雾气最浓最重处走,在满目一派茫茫之处,白雾竟忽地散了。
“物极必反么?”他自语一句,继续前行。
浓雾过后浮现眼前的是片花海,放眼远眺,无边无际,与天相接。每两株花间都修了容一人过的甬路,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偌大的迷宫。
于打架斗殴一道,羲泽虽可谓天赋异禀,然术业有专攻,他对花木绿植了解甚少,丝毫不知该从何处落脚,只得苦笑调侃:“迷雾重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关。这关卡有点长进,起码漂亮了不少。”
他在花阵边缘踟蹰良久,决定尝试从上方飞掠过去。不料足尖才刚点上一株淡蓝色小花上方的虚空,眼前即一阵天旋地转,顷刻间身体便又被送回了第一关雾阵的外头。
羲泽:“……”
他花上三息时间迅速收拾了下心情,继而轻车熟路地重穿过雾阵,再次停在花阵前犯起了难。
栽过一次跟头,此番他不敢再贸然行动,乖乖仔细观察起花海中每株花的布置规律。
阵中诸花虽颜色各异、式样繁多,细看却可窥见一些端倪:每一米见方之内必有一株黄色仙客来与一株白色雪花莲相邻排列。他猜测正确的路应当与这两种花有关,尝试踏上二者之间的甬路,却再次被传回原点。
其实初见花海的一瞬,他便自然而然想到当年仙界那片延绵数十里的园林——天涯何处,心里暗暗升起一种猜测:此地或许同那位叫叶放的持芳使有关,这样一来他不禁又想到传说中天涯何处曾被折断过的那朵白色雪花莲。正是自那时起,叶放与仙界诸仙表面岌岌可危的太平彻底破裂。
虽不知那仙客来背后有什么故事,但与雪花莲相关的绝非什么好的回忆。羲泽心念一动,再临花阵时,从仙客来背离雪花莲的一侧落脚,法阵果然不再有异动。
他一路寻觅着相似的落脚点前行,不多时万花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一处断崖天堑横亘眼前。
这大抵便是传闻里唯一深入林中腹地那醉汉口中的天堑了。
“委实难以想象,一个醉酒之人,在无林中人牵引的情况下,是如何闯过了前两道阵法?喝得莫不是神仙酒!”羲泽边暗暗腹诽,边打量起这第三道关卡来。
只见嶙峋断壁之上险险悬着一架吊桥,一路延伸至无穷尽的远方。
向前眺,难视对岸;向下望,不见崖底。
羲泽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已有数。而后这厮随手捋了把随风凌乱的鬓发,挑起半边眉,十分欠抽地评价:“这障眼术……假得过分了!”
说完,他想都没想,便径直跃了下去,然后……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承战神君在雾阵外思考起了人生:莫不是真得乖乖从桥上走?
于是第二次,羲泽老老实实上了桥,怀着复杂的心情走了半柱香之久,终于自暴自弃地从桥上跳下,再度退回原点。
第三次重新抵至断崖前,他将整道关卡上下前后皆仔细打量一通,可谓不遗巨细,确认并未遗漏任何玄妙之处,便打消了和平过关的念头,萌生了挥刀断桥的馊主意。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得罪了!”
未曾想话音未落,他整个身子就又到了雾阵外头。
羲泽:“……”
这下他总算明白了,能否入林不光取决于是否顺利过关,关卡应当仅起筛选作用,通过关卡考验的人还要面临林中人意志的选择。不然这样的关卡困住系州百姓容易,又怎挡得住白衣人及其一众属下?自己初见第三关时嫌弃人家障眼术假,约莫是把这林子主人给得罪了,所以才会几次三番经历社会的毒打。
“脾气怪大!”饶是如此腹诽,本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哦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原则,第四次,羲泽竭力调整出一个痛悔万分的表情,迈着故作沉重的步伐再次来到断崖前,颇为卖力地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在下羲泽,有目无睹,有眼无珠,出言无状,先前无心冒犯,现已深感惭愧。还望阁下能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允在下进林寻一至关重要之人,感激不尽……”
此怂一认,眼前场景终于有了变换,举目四顾,再不复方才断壁残垣的萧条。只见青藤绿树,小桥流水,美得如同置身一幅山水画。
而一位身着墨绿底棕纹锦袍的白发公子正负手立于画中,凉凉递来一瞥:“神君倒是能屈能伸。”
男子正是昔年天涯何处的主人、仙界持芳使——叶放。
羲泽早在三百多岁时见过他一面,那时的他貌若寒玉、面冷心冷同现在无异,眸中满盈的却还是孤高自傲的淡漠,不似此刻,双眼无光,神色灰败,充斥着与世无争的淡薄。
人界遇仙友,天涯同沦落,羲泽难免有些惊喜:“叶前辈,果真是您!”
叶放却自始至终都淡淡的,他从前虽也淡,却带着种不屑与旁人为伍的睥睨感,今时今日,竟仿佛真成了副一切俗世悲欢皆与他无干的超脱性子,闻言自动过滤掉羲泽话中的喜意,只漠然道:“叫我‘叶放’即可。”
“方才你可曾见一位姑娘进林?”见他并无寒暄叙旧之意,羲泽索性也略去了虚礼客套的环节,开门见山。
“她是被我引来的。”叶放倒坦诚。
“理由?”
“做个交易。”
“她在哪儿?”
“交易”二字听来颇具些说来话长的意味,而他此刻最牵挂的还是霁月的安危。
“且随我来。”
叶放双手负于身后不紧不慢地在前头领路,羲泽默默跟上,不自觉忆起昔年见他时的情形。
彼时的叶放同样着一身墨绿底棕纹衣裳,满头发丝却还是黑的,游离于一众把酒言欢的仙君之外,独自默默饮茶。纵因孤僻为众仙所诟病,却自成一种恣意潇洒的自在风流。
究竟怎样的经历,将他磋磨至今时这副模样?
不多时,二人行至一扇藤蔓做的门前,门上悬了块简单的木质牌匾,上头刻着“不谓林”三字。
“‘不谓’……”羲泽重新端详一番眼前世间罕见的园林美景,不禁咀嚼起这有失公允的名字。
人界有句甚是出名的话,“除却巫山不是云”。
只怕在叶放心里,除去天涯何处,世间也再无一处风景可谓之曰林。
风华正茂的年纪,当真不应遇见太过惊才绝艳的东西,尚不懂“彩云易散琉璃脆”的道理,轻易即将毕生热忱只争朝夕地豪掷出去。若能天长地久地握住,守成一场盛世传奇还好;可一旦它从指缝溜走了,往后的漫长年岁里,记忆便总要不时反刍一回,搅动物非人非的沉痛,再泛起时过境迁的涟漪。
想到这儿,羲泽无法自抑地将心思移向霁月:也不知自己历时一千多年的这场豪赌,能不能赌来一场传奇。
然而念头升起的一瞬,他便摇头一哂,将它又挥了出去:赌输了又如何?总好过兜转一生,却只能说上一句“运气不好,没遇过什么值得孤注一掷的人”。
叶放的住处简单却别致,木屋单薄,陈设寥寥,被团团花草簇拥,若忽略因亏欠人气所致的那点伶仃,也当得岁月静好。
羲泽感受着自己的仙力,一笔笔描摹出榻上安睡的倩影,一颗活蹦乱跳的心总算又落回了原处。
“你要跟她做什么交易?”出了屋子,羲泽轻轻掩上房门,边继续参观林中景致边问起方才搁置下来的事。
“不谓林至南种着二十亩雪花莲,我需要她把它们全部摘干净。”
“那不都是你的宝贝命根子?怎么舍得让人摘了?”羲泽眉梢一挑,语气不无调侃。
闻言,叶放轻笑了下,笑中却满是凄凉:“不错,那确实是我的命。”他模棱地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言。
羲泽望着他满头雪白的长发,蓦地想到某种可能,登时神色遽变:“你不会……”
“我觉得值得。”叶放转身回视他,眸中的坚定和坦然让他后头的话再说不出口。
良久的沉默过后,羲泽轻叹口气:“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醒,此事能早一刻是一刻,我可以先帮你,若你愿意的话。”
“不必,”叶放却扬起下巴:“我平生只做交易,从不需人帮忙,可若与你交易的话,我没什么能给的。”
及至此刻,羲泽才终于从他脸上窥见了几分当年仙界持芳使孤傲的影子,但这孤傲也委实太欠揍了些,欠揍到他方才心里那点沉重立时散了七七八八。
羲泽本想为他此番言论贡献一个大大的白眼,却忽地忆起一些往事,一时感怀:“你可能忘了,其实你也曾于我有恩。”
“你是说替你收尸?”叶放清明的目光横扫过来,一副对几千年的人情账门儿清的模样:“这个你早已报过了。”
羲泽:“???”
他报了恩?他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见羲泽眸中疑惑难掩,叶放解释:“众所周知,仙君入凡世历劫身陨后,难免会在遗躯上留下几缕微茫仙力,当年我本就是带着目的与私欲为你收殓的骸骨,未经允许擅自同你做了交易。若非觉得于你有亏,你现在必仍困在那断崖天堑,我不会放你进来。”
羲泽自动忽略他后面的话,只道:“怕不是在人界待了太久,你已忘了自己的仙君身份,何需贪图我那点微茫仙力?”
“我有位……”叶放抿唇思忖半晌,似在给对方界定一个最为妥帖的身份:“故人,借你仙力一用是为给她托梦,她被困在我亲手画的阵法里,我的仙力与阵法相斥……”
听到“故人”二字,羲泽心中便有了几分了然。
看来,“除却巫山不是云”里那“巫山”又岂止天涯何处?
叶放点到即止,不欲多提有关那位故人之事,继续面无表情道:“正巧你当时把自己作死了,可真是件千载难逢的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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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申签被杀了第41次,杀得我都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