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伶

　　教坊的月钱，对这些一曲红绡不知数的西京名伶来说，实在不算多。

　　各色长到手不过十贯，皎皎刚来，到手只有可怜兮兮的五贯，比在江南主家给的还少。
　　不过月钱总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皎皎没了童养夫，完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所以即便她除了在教坊当值那几天，不再去勾栏演戏，按照她先前的生活水准，也能过得无比滋润。

　　况且教坊与药铺不同，没有需要他们供奉的宴饮和大朝会时，四天一当值，参与寻常宴饮供奉，实在空的很。

　　虽然放在平时，高小山、白皎师姐弟两，在师父的盯梢下，是绝没这个休沐福气的。

　　但是因为那天晋王的事，丁守成发现两个徒弟都在不同程度的消沉。于是就让高小山带着皎皎在西京内城里逛逛，赶紧在晋王归朝宴到来之前，把状态调整好。

　　为此，还专程给了他们一笔钱用于挥霍。

　　西京内城可谓寸土寸金，因为坊市不分，到处挤挤挨挨。无论是酒楼，药铺，成衣店，都是琼楼玉宇，雕栏画栋，十分华贵。

　　皎皎当务之急，是要买一件衣裳赔给如意。

　　成衣店里焚着香，来往多是些衣着贵气的娘子，皎皎和小山两个布衣打扮，站在堂内显得格格不入。

　　好在掌柜和几个忙活的绣娘、伙计，都待他们与寻常客人无异。
　　皎皎干脆找到掌柜，告诉对方，自己将别人的衣裳不慎弄脏，想买类似价格的赔人家。

　　那衣裳一看就价值不菲，但是她把那件衣裳拿出来的时候，掌柜还是报出了让她两眼一黑的数字:“十两金子上下。”

　　十两金子，按她现在的月俸，要不吃不喝两年多。
　　这样的衣裳，赵郎君送了如意一柜子，有些一看就比这件还要奢华。

　　皎皎身上只带了二十两银子，她以为已经绰绰有余。

　　高小山看了一眼她，指着其中一件道:“就这件吧，是如意喜欢的藕荷色。”
　　说罢就往荷包里掏钱。

　　皎皎赶紧阻止他，小山以后还要娶新妇呢，他现在赚的多，以后要花钱的地方更多。

　　她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一遍，突然发现收在衣襟里的一块玉。

　　皎皎捏着这块玉，愣了愣。

　　这糟心物件儿，还是当初李玄托如意送她的，作为两人的婚约信物。

　　玉是好玉，质地温润萤白，上面镂空刻着不知什么繁复的纹样。

　　皎皎原本想来，李玄也是穷苦人，这玉八成是什么传家宝，感动得不行。于是在衣襟里缝了个口袋，格外珍惜的收着。

　　可既然他是晋王，那这块玉对他来说，应当也不算什么。
　　不过就像她给路边狸奴一口剩饭，随手为之罢了。

　　于是她把这块玉掏出来:“您看这东西能值衣裳的钱吗？”
　　掌柜一眼就看出，这羊脂玉螭纹佩是宫里来的，可看眼前两人衣着朴素，莫不是偷来的？

　　皎皎猜到他在想什么，只好扯了个谎:“我们是教坊伶人，这是宫里的赏赐。”

　　掌柜这才相信，点点头道:“我也不坑你，你这玉佩不止这个数。不过我这里不是当铺，小娘子还是去当铺换了金子再来吧。”

　　皎皎点点头，刚要走，一个鹅黄衣衫的女子带着婢女路过，瞟了一眼那块玉，顷刻就被吸引住了。

　　黄衣女子方才光顾着挑料子，只隐约听到有几人想用什么东西换衣裳，被掌柜拒绝了。

　　没想到是块好的美玉。

　　她父亲本是苏杭应奉局的一名小吏，她也从小见惯了民间的好东西，这等美玉，实在少见。

　　可怀璧之人显然并不知道它的价值，只想用它换件普通的衣裳。
　　于是她拦住对方:“我出三十两黄金，卖给我吧。”

　　皎皎谢绝道:“我还是去当铺换了钱来吧，小娘子喜欢，可去当铺买，我不需要了，不会赎回的。”

　　可她刚要走出门，黄衣女子身边的婢女却对外侯着的侍卫道:“拦住她，我家娘子想要！”

　　门外站着几名身着便衣的高个子男子，看腰间佩刀，应当是宫中禁卫。
　　高小山怒道:“小娘子怎么？青天白日抢东西？”

　　皎皎拉住他:“小山！”
　　掌柜也过来道:“定是有些什么误会，两位好好说清楚便是。”

　　黄衣女子却款款走来，声音柔婉:“娘子不要误会，我是真的想买。娘子卖给当铺，我怕没能及时买回来，落入他人之手，而且这东西经他们手一过，必定盘剥一番，娘子到手起码要少三成。”

　　掌柜听了，如实赞同道:“那倒是不假。”

　　皎皎并不怎么在意这些，她看这人如此嚣张，存心不打算卖给她，所以还是摆摆手，转身要走。

　　婢子见她要走，自家娘子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立即追上去，厉声道:“贱婢，我家娘子看上你的东西，可是你的福气！先前在杭州，应奉局看上了什么珍玩，要献给皇家，即便是拆墙掘壁也是要运出来的。哪有人敢说个不字。”

　　皎皎听罢，立刻有些后悔方才的硬气，难道这人是什么皇亲国戚？

　　掌柜见这婢子没脑子的一通话，这些话岂是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他捂着脑壳，赶忙过来打圆场，对黄衣女子到:“沈娘子可是晋王殿下爱妾，他两不过是不懂行，又有急事等着用钱，怕没有卖到高价，贪点小财罢了。”

　　说罢不断朝皎皎和高小山眨眼，让他们不要得罪贵人。

　　可皎皎听了这话，只是垂眸愣在原地。

　　旁边另一名官娘子，也过来斡旋:“沈孺人何至于就为了块破石头弄坏了心情，方才还听你婢子说，前几日晋王才重赏，看来妹妹很是得宠啊。”

　　沈孺人立马红了脸，嗔道:“姊姊说什么呢。”

　　官娘子年纪大些，顺着她的意取笑她:“晋王龙章凤姿，自打归朝，是多少西京少女的梦里人，妹妹好福气。”

　　众人围着沈孺人调笑了片刻，她总算脸色好看了点，斥道:“罢了，再加十两，不愿就算了。”

　　高小山已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听对方这样说，有意要争这一口气，回答说:“咱们卖给谁，也不会卖给……”

　　皎皎却打断他，恭恭敬敬作了一福:“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既然您有心要买，那便依照贵人的出价来。”

　　一旁的婢子翻了个白眼，道:“还不是嫌钱少了，早说不就好了，惹得我家娘子不高兴。”
　　沈孺人道:“行了，红樱，去车里取金饼子来。”

　　对婢子的话，沈孺人不以为然，这人明显是听说她是晋王宠妾，才态度急转的。先前他父亲自知女儿貌美，还一心想将她嫁与江南富贾，却不知钱再多，也不能与官斗。

　　以后她可得好好对太子妃投桃报李，毕竟传言这晋王人极其不着调，却有唯一的优点:对太子忠心耿耿、言听计从。

　　八年前太子一句话，他便自愿去东胡做人质。

　　她捧着这块美玉，最终打算将其送给太子妃。

　　皎皎卖了玉，得了四十两黄金，除开大手大脚的给王如意买了一身衣裳外，又去布行挑了几匹绢，给自己做了几身精神的胡服。

　　自己买布料，再找裁缝店做样式简单利索的衣裳，要划算的多，毕竟一匹绢也不过一贯三百文。

　　剩下的钱，她留了一些打算给小山和师父买点东西，其他都存着，为自己将来的小房子添砖加瓦。

　　高小山看她忙的热火朝天，气不打一处来。虽然还是跟前跟后的替她提东西，却倔驴一般不再搭理她。

　　皎皎等都忙完了，寻了没人的地方，给他叫了一碗冰糖冰雪冷元子，哄他道:“师弟嘴撅的都能拴小牛了。”
　　高小山有些挂不住:“才没有。”

　　皎皎吃了口绿豆糕，道:“你气阿姊没有骨气吗？”
　　高小山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皎皎便又说:“我也想把东西就地砸碎了，告诉她，你们晋王府的没一个好东西。”

　　高小山红着眼看她。

　　皎皎继续道:“可是那天晚上我任性过了，我拦着亲王车架，想要他给我一个说法，他却说不认得我。还纵容那些太监欺负我。回去的路上，我心里想的已经不是要说法了，我只想，我们在西京混口饭吃不容易，师父说的对，我不能砸了自己饭碗。”

　　高小山慢慢垂下头:“对不起，阿姊。”

　　皎皎叹气笑了笑:“其实想来，我也没什么吃亏的。倒是他，白白照顾了我几个月，最后还被我从她姬妾那儿套走不少钱。”

　　高小山也跟着叹气:“阿姊能这么想最好。”

　　姬妾被套走不少钱的李玄，第二天就见到了皎皎。

《嫁给对照组真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