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

　　放风筝那天之后，我总觉得好像自己跟夏夜尽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说不清楚，可是能觉察到我们在一起的感觉变了。他喜欢问我问题，然后我回答。夏夜尽只是看着我，并不说许多话。
　　如果我问他，他也会给我讲一些外面的事情。我觉得外面的人都是很奇怪的，做的事情也很莫名其妙，每次我指出那些人的错误，夏夜尽就沉默的看我一会儿，然后笑着跟我说：“你是对的。”
　　他的话不像是敷衍，他很认真。也有的时候，我们彼此都不说话，只是坐着也很好。他跟我有一个相似的习惯，就是思索。不过我思索的时候习惯盯着一支竹子或者天空，他思索的时候习惯盯着我。
　　这样好的日子没有过几天，我就出事了。
　　我生了一场大病。
　　清晨起来的时候，我觉得小腹疼，可是，我以往疼都是让人受不了的疼，这次没有那么重，却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想起床，看到有很多血。
　　我吓坏了。不知道是谁在夜里过来割了我。
　　虽然我的身上是不会留伤口的，可是受伤的地方会很疼。这次我找不到哪里很疼，小腹的疼也不是那种被割伤的疼，它是那种很闷的疼痛。
　　睡觉时穿的衣裙都被染红了，棉被也红了，我流了这么多血，应该早就昏迷了，可是现今，不仅流血没有停止，我自己也还没有疼的昏过去。
　　我坐在榻上，哭着喊哥哥。
　　他一定要快些回来，因为我马上就要生重病死了。
　　虽然死了能见到母妃，可是，那样，哥哥和夏夜尽就都没有了。
　　我不想死。
　　现在，我也不能梳洗了，我根本不能动，因为我动的时候，下面的血就流的更厉害了，我死的也会更快。
　　怎么办，我想等到哥哥回来，我一定得先见他一面才能死。他出门的时候我还在，他回来之后我就没了，哥哥会很伤心的。
　　也不会再有人跟夏夜尽玩儿了，他只能自己用膳，我不在，他也不能引来鸟，那些鸟就没人喂了，它们会很饿。还有夕阳，夏夜尽自己看夕阳，会觉得很孤单的。我平日里还能告诉他许多我思考出来的结果，他很喜欢听，以后他就没有机会听了……
　　血一直不停，我在榻上一会儿喊哥哥，一会儿喊夏夜尽。
　　我究竟，是怎么才会患了这样可怕的病。我没有受伤，难道是中毒？
　　可是随即，我又想到一个更可怕的问题——我吃的东西，都是夏夜尽带来的，如果我中毒了，他跟我一起用膳，他岂不是也中毒了？
　　那夏夜尽是不是也要死了？
　　我大声哭着喊他，现在谁来都行，我需要一个人去帮我问问夏夜尽究竟怎么样了。我虽然中毒了，可是，兴许我的血还是能用的，我可以给夏夜尽渡血，先救活他。如果晚了，我就死了，我死了之后，血就不能用了。
　　我哭了很久，觉得头很疼，眼泪总也流不干，我都要绝望了，也不敢动，动了也出不了这里，没法救夏夜尽。
　　不知道什么时候，门被踹开了。
　　我看见夏夜尽，放声大哭着喊他的名字。
　　他冲到我身边，一边擦我脸上的泪一边问：“未央！未央怎么了？说话！你怎么了？！”
　　我哭着问他：“难道你没有流血吗？我们用膳的时候中毒了！”
　　“哪里流血？！未央！先不要哭——告诉我哪里疼！”
　　“我不行了——但是我或许还能救你——夏夜尽，快找一把刀过来把我的手割了吧……我给你渡血——我能救你……”我哭着对他说。
　　“我没事，我什么事都没有！先说你！你究竟是怎么了？！哪里疼！告诉我！”
　　我指着腿之间：“我一直流血！疼的也不厉害……可是、可是，夏夜尽——我如今，是难逃一死了……你跟我哥哥说——跟他说、不要伤心——我是要投胎的、将来我还能见他……”
　　夏夜尽看着那些血，没有说话，我猜测着他也感觉到绝望了，于是我哭的更大声。
　　他抬起头来，我发现他的神色很古怪。
　　我依然在哭。这是关乎生死的大事，我不能洒脱。
　　“别哭了，未央，这不是病。”他又抬手擦我脸上的泪。
　　“我知道不是病——我是中毒了……”
　　“不是中毒也不是生病，不会死，”他的脸色还是古怪，却透出一丝笑意，“这是很正常的，没什么。”
　　我抽搭着问他：“真的吗？是正常的吗？”
　　“真的，很正常。”他笃定的向我保证。
　　“那所有人都这样流血吗？”我问他。
　　“不、不是所有人……只是……”
　　我又害怕了，想继续哭，我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你和我哥哥也这样吗？”
　　如果他和哥哥都不这样，那我就是不正常的。他刚才就是在骗我。
　　夏夜尽让我心碎的摇了摇头。
　　我哭的更大声了。
　　他无奈的笑着：“你听我说——未央，先不要哭，别害怕——听我说完，我跟你哥哥虽然不这样，但是，”夏夜尽顿了一下，说的很艰难，“天下所有的女子都会这样的。”
　　“你哄我——我母妃就不——”我哭着控诉他。
　　夏夜尽这个人可能也是太善良了，不忍心告诉我很可怕的事，才这样骗我。可是，现在我就要死了……
　　“未央、未央，”夏夜尽的手覆着我的肩，认真的望着我，说：“真的，我不会骗你。你母妃只是没有叫你看见，但是，所有的女子真的都是这样的，你不会死的。我向你保证。”
　　我有些放心了。他的表情很真切。
　　夏夜尽把我脸上的泪擦干净了，接着说：“这是女子成人的标志，以后你还会这样的……”
　　我听到他说以后我还会这样，就害怕以后自己的血会流干，又想哭。
　　“别怕，别怕，”夏夜尽安抚我，“未央，你要相信我。现在你们整个国家加上我们国家，我就只对你一个人下过承诺，我不会骗你的，你不会有事的。我跟你保证。”
　　我控制不住的抽泣。但是已经不流泪了。他的话让我很安心。
　　过了一会儿，我问他：“我要怎么才能好？”
　　“这不是病，它自己就会好的。”夏夜尽低着头，看着我，低声说，“所以，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只要等着它好就行。”
　　“要多久？”
　　“五天……五天左右，”他看了看被血染红的棉被与我的衣裙，说，“你在这里乖乖等着，我去给你拿这五天里要用的东西，记住，不要下来，不许出去，在这里等着我，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
　　他向外走，到了门口，又回头跟我说：“你不要怕，我一定会回来，马上会回来，你要等着。”
　　我继续点头。
　　现在我已经镇定了许多，反正也不是那么疼，夏夜尽也不会骗我，很快就会好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我看见夏夜尽拿着许多东西进来了，他的脸色有些红。
　　我不敢碰榻上的血，也不敢动，呆呆的坐着。
　　夏夜尽走近了，把那堆东西放到一边，看着我说：“只能我自己进来，婢女进不来，所以，待会儿，你不要害羞。”
　　我说：“好。”
　　他一边在那堆东西里翻找一边嘟囔：“我闯冷宫已经够无理了，你父皇能忍下来，算是不错。倘若我还要弄别人进来，就不大好了。”
　　我能理解他。
　　终于，夏夜尽翻出了一个我看不懂的东西，他对我说：“你的衣裳和榻上的棉被都要换了，待会儿我出去，你自己把衣裳换下来，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我认真的听着，“你把这个东西，放在流血的地方。”
　　“我找不到伤口。”我说。
　　夏夜尽的脸色顿时很红了。他望了一眼殿外，停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继续跟我说：“放在腿之间。”
　　我还没有完全在慌张中恢复过来，但是他说的这件事是一件让人脸红的事。
　　“你明白了？”
　　我能感到自己的脸很热，对他点点头。
　　“你换好了之后，就喊我进来。”他说完，转身出去了。
　　“慢、慢着，”我指指放着衣裳的箱子，“你能不能帮我在里面拿衣裳过来……”
　　夏夜尽走过去，把箱子打开，然后动作一顿。
　　我赶忙低下头。
　　里面有亵衣。
　　他在里面拿出我要穿的衣裳，走到我面前，放下，我赶忙拿过来，没有抬眼。夏夜尽离开了，门关上。我依照他的话，把衣裳都换了，对门外喊：“好了。你进来吧。”
　　他推开门，慢慢走到榻边，说：“坐到那边，我把这些都拿出去。”
　　我移开，夏夜尽把床褥和棉被都弄下去，问：“有新的棉被和床褥吗？”
　　我点点头：“在那边那个很大的箱子里。”
　　都是哥哥走之前给我准备的。
　　夏夜尽转身去拿，我低着头看着那些被染了的棉被，突然觉得被夏夜尽看到这些是不好的，因为这样的血跟伤口里流出来的血是不一样的。我觉得不一样。
　　这是一件很让人脸红的事。
　　但是好歹，现如今我终于不用死了。
　　夏夜尽抱着干净的被褥过来，放到榻上，跟我说：“过来。”
　　我爬过去。
　　夏夜尽伸开手把我抱起来，走了两步，我简直恨不得现在是晚上，最好看不见他。
　　我被很轻的放在一个有软垫的椅子上，夏夜尽回到榻边，把床褥铺好，再把棉被放到一边，接着过来，把我从椅子上抱起来，我把头很深的埋在他怀里，一直没敢看他。
　　我听见他笑了。
　　夏夜尽说：“倘若这件事情被旁人知道，我们国家举国上下都会替我窘迫的。”
　　我低声说：“我不会告诉你们国家的人的。”
　　“我知道你不会。”他把我放到榻上，却没有放开我，继续说，“未央，你刚才哭的真是太响亮了。”
　　我盯着他衣襟上绣着的龙，很精致，他的身上有好闻的香气，很淡，离的近了就能闻到。
　　“这几天，我会给你拿膳食过来，你不要出去乱走动，鸟也不要喂了，夕阳也不要看了，就在房里待着，有什么事就找我。”
　　我点点头。
　　然后，他接着说：“这些东西，我会叫人洗净了，然后我给你送过来。”
　　“还是我自己洗。”我小声说。
　　“你不能碰凉水。这几天不能碰到任何凉的东西。”他嘱咐。
　　我突然明白了哥哥临走前说的话。如果发生了让我惊慌的事，不要害怕，也不要碰凉水。
　　——哥哥怎么会知道我会发生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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