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欢

　　常希希没有去接机，而是在饭店忙碌。前几日顾欢给郭霞打去了视频电话，寥寥几句算是破了冰。可自打那日之后，顾欢脸上就会不时出现木然神色，这种神色常希希太熟悉，她很担心，但也无计可施。
　　“希希呀，不要再做菜了呀，快过来一起吃一起吃。”老顾几杯酒下肚，便将常希希强拉到餐桌上。
　　常希希已经很多年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吃过年夜饭了，确切的说是没有吃过年夜饭。奶奶过世后，她便每年抢着加班，吃晚饭的时间不是在下午忙碌前就是在午夜席散后，饭店的大师傅们都赶着忙着回家，只有她磨磨蹭蹭的落在最后，然后在炮竹声中揭开自己的一碗泡面。
　　现在，她坐在桌子的下垂首，抬眼便能看到窗子外面的景色，原来灯火阑珊、张灯结彩的长沙是这样的。她不敢多看，面对着一桌子人她即兴奋又紧张甚至还有一些自卑。她将手擦了又擦，听着大家诸如辛苦了、饭菜很好吃等等溢美之词，不知所措的朝这个笑笑在朝那个笑笑。
　　她的局促顾欢尽收眼底，她把鱼刺仔细的挑出将净肉放在常希希碗中，故意与她肩并肩的碰了一下，悄声说了一句什么，而在看不见的餐桌下，她用小指勾住了她的小指。
　　“哎呀两个小姐妹感情真好呀！”从未谋面的顾欢表叔看到顾欢给常希希夹菜、挑鱼刺赞叹道。
　　“是的呀，他们是从小的同学，现在又一起开店。”郭霞赶忙解释。
　　“要说还得是发小的情谊呀，我听说希希知道欢欢的事情后直接就飞奔回去了呀！”顾欢姑姑说。她对于常希希一直有所猜测和怀疑，就想看看她们是什么反应。
　　“是，我视顾欢为心中至亲，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不遗余力，不计后果。”常希希听出画外音，举杯敬顾欢道。
　　顾欢笑着将酒一饮而尽。
　　大家拍手叫好，郭霞突然道：“我们欢欢也离婚一年了，她表叔要是有合适的给我们介绍一下呀！”
　　“你舍得让女儿留在这里呀！”顾欢姑姑不无讥讽的说。
　　这话让顾欢表叔也很是尴尬，他不好接郭霞的话也不好接顾欢姑姑的话，不尴不尬的问了一句：“欢欢不打算回去了吗？”
　　“我们欢欢实在是不想在学校受气了，哎哟你不知道呀，她那个前夫……”常希希能猜到郭霞接下去要说的是什么，赶忙用超过她的声音答道：“要回去的，学校只是同意停薪留职，不打算放欢欢走。这么优秀的人，放走就太可惜了。”

　　酒终人散，常希希将顾欢姑姑安排在酒店，自己则回了饭店。今天过后她就要筹备开业了。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霓虹闪烁、闻着还未消散的酒菜飘香，一股酸涩爬上心头，她一向觉得自己聪慧，因着这份聪慧才越发觉得自己不幸，为什么父亲要杀了自己的母亲呢？她不知道，就像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父亲的孩子抑或是别人口中的野种。但即便是野种难道父亲就有理由杀了母亲吗？就有理由让她来承受所有的流言蜚语吗？就有理由让旁人冷眼相待吗？她觉得自己见过太多的恶语相向、体会过太多的人生无常，所以她恨过、怨过、堕落过，她觉得世间唯二的美好是奶奶与顾欢，当然现在只剩下了唯一，想到那天顾欢给自己起名字叫做文一她实在是觉得不谋而合。
　　而这世间的唯一，原来也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光鲜亮丽，所谓外表的人丁兴旺、和睦相处、衣食不愁在剥掉那一块破烂却带着粉饰太平般香水味的遮羞布之后居然是腥臭的、溃烂的，居然与她的过往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时之间，她竟不知是更应该心疼自己还是顾欢。
　　她将盘在椅子上许久已经麻木的腿拿下来，轻咳一声，开始收拾这满屋的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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