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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灭
时间飞逝,薛俭这一去已经月余。
今日是他出征的四十二日,前几日传来曲沃翼城尽数收复,菱蝉愁眉不展的脸终于稍稍露出笑意。
听说,近日薛俭已经和殷融会军,楚国援军也到,大部队准备挥军西去,直接攻打赵国属地,菱蝉只期盼他快快归来,魏帝的意思是让薛俭放开手脚打,薛俭也似乎也有些打红了眼,誓要将整个赵国收入囊中。
又过了一月,听说大军已经打下赵国二十座城池,半壁江山。
百姓们欢喜异常,甚至有人买了鞭炮在庆祝,亦有士子们写诗赞扬歌颂薛俭,这时却突然传来赵国有大臣贿赂薛俭,用奇珍异宝换取他拖延战事,朝野中人斥之为无稽之谈,也有心怀叵测之人妄加揣测添油加醋。
巴陵公主闻知此事,故意让人瞒住菱蝉不叫她担心。
故而凌婵不知此事,她只觉薛俭应该归期不远,这些薛俭不在的日子,她不想自己日日夜夜都念着薛俭的安危,也怕自己胡思乱想,便经常一个人翻阅薛俭的藏书典籍,看他看过的书,看他的批注,了解他的思绪,他的过往。
她将自己埋在这些书简中,仿佛那些惴惴不安的念头就可以凭空消失。
这日,外头天色很是阴沉,阴霾仿佛盘绕了整个天空,寒风席卷了满地的枯叶,将它们带至半空中狂乱的飞舞,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在下,雨水滋润了土地,空气中散发着腐败潮湿的泥土气息。
菱蝉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夫妻二人的卧室内,她点了烛灯,坐在案上翻阅薛俭批注的白马论。
正读到深入时。
突然心脏刺痛,一阵一阵钻心刺骨之痛,菱婵忍不住抓紧衣襟,面露痛苦之色。
她奋力起身想要叫人。却疼到张不开口,想要抓住什么作为支柱,却不小心把案上的竹简摔在地上。
半数的竹简倾斜一地,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她却没有心思捡起它们好好整理,只扶在案上神色苍白的紧紧抓住心口,待过了半晌,好不容易心口的疼痛缓解过来。
她却突然莫名其妙哭了出来。眼泪顺着两颊流下,滴在衣襟上。
见眼泪莫名滴下,菱婵神色怔愣,泪珠却从她的两颊边垂落在她的手背上,灼热,滚烫,她不得不抬起手背看着那滴泪出神。
......
无缘无故的。
她心下突然深出无端端的慌,莫名其妙的恐慌席卷了她全身,她感觉自己恐惧快要发疯。
于是蹒跚的站起身魂不守舍的推开门。奔跑着出了府。
街上只有少数几个行迹匆匆的行人,菱蝉却像疯了一样冲进雨中疾奔,细雨打湿了她单薄的衣裳,乌发被雨水浸湿贴在她的苍白的脸颊,鹅黄的裙摆处雨水飞溅沾满泥泞。
她却不管不顾飞奔的朝巴陵公主的府邸的跑去。
所幸巴陵公主的府邸离得很近,菱婵不过片刻就赶到了,门口看门的仆役认识她,见她衣发都被雨水打湿,神色又急切,不敢阻拦立刻放她进来。
菱婵着急的赶到正房想要找巴陵公主,想与她诉说自己心中的不安惶恐,故而并未找人通禀。
她这厢才刚迈入内院,正巧遇到巴陵公主在内院庭中,好似正和什么人在商量事情,菱蝉神色焦急刚要走近。
却听巴陵公主面目悲痛不可置信的喊道:“不可能的!阿俭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死在攻打离石的战役中!!离石才多少兵力!我们有多少人!他怎么可能死在那!不可能!我不信!定然是消息有误!”
凌婵闻言,瞳孔骤缩,顷刻间四肢百骸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
一刹时,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耳边一阵鸣响。呼吸开始急促。她不发控制的仰起头,旋即隐约感觉周遭潮湿的空气变得稀薄,肺部开始发疼,呼吸变得困难。整个人快要窒息。
她努力的想要喘几口,却紧接着一口气喘不上来,顿时感觉头晕目眩,天地仿佛都在旋转,双眼突然黑花一片,踉跄的往后倒去。
等回过神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摔倒在泥地上。手已经被地上的碎石划破磨出好几道血印。
疼痛倒是叫她片刻的清醒,窒息的情况也半有所缓解。
阿俭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死在攻打离石的战役中!!————
巴陵公主方才的话语须臾入耳。
“不会的,不可能。”凌婵用右手掌心撑住额间,指尖插入鬓边缭乱的发丝中。奔溃的喃喃自语。
她仿佛在自己说服自己,独自低声重复。
“不可能的...不可能..。”
恐惧已经使她的掌心出了滑腻的冷汗。四肢变得冰凉。
巴陵公主被凌婵摔倒在地上的声音惊到,抬眼看了过来,见她目光无措神情缭乱的倒在地上,心知她肯定听见方才的谈话了,便立刻跑过来扶她。
菱蝉一看见巴陵公主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泛白的十指紧紧抓住她的袖子,抬起头惶恐不安的颤抖着询问。
“阿姐...他答应过我,他..他要回来的。”
“蝉娘——”
巴陵公主已经是六神无主,她眼眶通红的手足无措抱住菱蝉连话都说不出来。
转瞬之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巴陵公主久久没有回复,菱婵渐渐松开手,她眼神变的呆愣,脸色已经全然没有半分血色,不停的默念“不可能.....他不可能就这样没了...”
巴陵公主也被这件事搅得失措不知所以,她盯着地面,神色猛地一怔,随机像想起什么扶菱婵起身。
“你别怕,阿姐..阿姐这就去入宫,万一消息是假的...也说不定!..定然是假的..你别急.我这就去!”
她说着松开了对菱婵桎梏,背过身,魂不守舍的向门外走去,却跌跌撞撞的撞上门板,右肩吃痛,脚步一滞,又楞楞的缓了过来再次往外走去。
她走后,凌婵一个人如行尸走肉般爬起来,撑着门板行路不稳的往外走。
.......
外头天色已黑,晚来风急,雨水未停,却愈发滂沱。
街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菱蝉漫无目的行走,待她回过神来已经恍恍惚惚的走到巴山脚下。
她望着高山上,黑暗中隐约能看到神袛像的轮廓。
在这无边无际的恐慌中,只有神灵能告慰她,告诉她薛俭可能还活着,像是突然找到了理智,她撩起裙摆向山巅爬去。
一路上,深山老林中,野兽们因为电闪雷鸣早早的躲藏起来,看不见行踪,雨势渐渐变大,乱风骤起,树枝被风刮的震颤不休,勾破了菱蝉的衣衫,也扯乱了她的发丝。
在这狂风骤雨中,她的心像是在擂鼓,整个人不停的颤抖,步伐却并未有半分停歇。
雨珠垂落在她眼睫上,眼前一片雾蒙蒙的,导致她都看不见路径,恍惚间踩到滑石往后跌去。摔了在树旁。
乱石磕破了她的膝盖,树枝撞青了她的腰腹。小腿膝盖磕的生疼,鲜红的血迹顿时在鹅黄的裙据上渗出来。
她却不管不顾起身,用衣袖抹了一把脸,随即撑起身继续往山上跑。
不知走了多久。
好不容易见到祭祀的高台,顷刻间,菱蝉似乎耗尽所以力气的跪了下了。
面对着神袛,她匍匐着往前叩拜。脸上已经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在流淌。
那双如雾水般摇曳的双眼,此刻被破碎和痛苦充盈。
“求神明垂怜!一定要是假的!一定要是假的!”
她匍匐膝行至帝俊石像面前,在帝俊像下殷切哀婉的恳切跪拜。
眼神中的支离破碎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悲悯,可冰冷的神像不会回应她分毫。
冰冷的雨打在身上,她整个身子却不停的颤抖,却像感觉不到冷一样。泪眼婆娑的在地上磕头。
叩拜之际,手突然碰到一个很硬的东西,她眼泪模糊的抬头看了一眼。是占卜用的龟壳。
她慌忙拿起来,看了眼帝俊像。
随即低头,默念所测之事,摇晃龟壳想要摇卦占卜。
“诸天神灵在上,菱蝉想问,我夫薛俭是否平安!”
三枚钱币掉在地上,菱蝉紧张的捡起来番看,一看正反,她几近奔溃。
那三枚钱币赫然显示着“凶!”
凌婵颤抖的摇着头,再一次抓起龟壳摇晃。
“再问!”——凶!
“再问!”——凶!
凶!
凶!
凶!
.......
菱蝉面容绝望,失控的将龟壳摔在地上,龟壳一下子摔得断裂开来。
用力的动作使耳边的坠子掉落在地上。
电光石火间,目光却突然触及前些日那被她撞落磕破了一角的青铜鼎。
菱蝉瞳孔骤放,一时间气血翻涌,喉咙里突然涌起一片腥甜,唇角溢出血渍。苍白的脸殷红的唇顿时显的十分哀艳。
原来眼前的神袛早就示警,她却愚钝的半分未知。
一瞬间,菱蝉觉得自己对这个世间已经没有半分眷恋。
她爱的人,爱她的人,都已经不在尘世中。
她疲倦,她痛苦,她阖上双眼泪流潸下,奋力朝着祭台石桌的角想要磕过去。
倾盆大雨的天空,突然一个亮闪撕裂了半空,“轰”的一声沉雷劈过,石桌的一半轰然倒塌,菱婵扑了个空,只磕到了手臂剌出一道血痕。
这一道雷使她愣住,抬头望向天空,雨滴落在她的眼睛里。
过了许久。
她不禁将头抵在地上,张着嘴无声的哭泣。
泪水打湿土地。
在泥上弥漫开来。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的保持着这个动作,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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