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会逾期

　　“有事情来找我？”肖雨澜还是坐在地上，手中画笔未停。
　　“嗯，我朋友想学美术，请你指导指导。”韩锦书拍拍杜聿的肩膀，说道。

　　杜聿心中一暖，韩锦书带他来竟是为了这个，当时他只是提过一嘴，没想到他一直记在心上。

　　肖雨澜听了他的话摇摇头，轻笑一声：“我一个跑到十八线小城市开画廊的，挂了满墙的画都没人买，能指导什么？”

　　“别介啊，肖老板，画我虽然不太懂，但是当年你当年一幅画就卖出了三百万，又是央美毕业的，肯定也是有点实力的吧。”韩锦书双手抱臂道。

　　肖雨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终于搁下画笔站起来，“谁告诉你的？”

　　“不用谁告诉我，网上一查就能查到。”

　　肖雨澜无奈扶额，二十多年前登在报纸上的旧新闻，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翻出来的。

　　“就算是，也不能你让我教我就教，我可以选择拒绝。”

　　韩锦书还待要开口，杜聿抢先说道：“学费的话，可以商量，刚刚看了您的一些画作，希望能跟着您学习。”

　　肖雨澜打量着这个清秀瘦削的男孩子，淡笑道：“不是学费的问题，我不缺钱。只是你学画是为了什么，不过是艺考，升学。如果有天赋又足够幸运，画出了名堂呢，便要开始挣钱，社交。身边会源源不断的有人来吹捧你，渐渐让你忘掉你是谁。如果不够幸运，就算画得再好，也永无出头之日。这种循环，我早就烦了。”

　　杜聿低下头沉默了，他想学画画，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喜欢，一方面确实跟肖雨澜说的一样，是想挣钱。听说有人一幅画就可以卖几百万，而他太需要钱了。

　　韩锦书才不管这些有的没的，无所谓道：“通过合理的渠道获得利益，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会被别人推着走的人，只能说明他没有定力，”而后又揽住杜聿的肩膀，“杜聿不是这样的人。”
　　杜聿抬头感激地看向韩锦书，韩锦书也对他笑笑。

　　肖老板早年常混迹艺术圈，见多识广，四十岁的年纪也让他看很多事情都很敏锐，当即在两人中间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他直接开门见山道：“这是你男朋友？”

　　两人皆是神经一震。他们这种关系，说正常也正常，但是在好多人看来肯定不正常。

　　韩锦书最先让自己冷静下来，故作镇定道：“对啊，怎么了？”
　　“呵，别紧张，我又没说你们什么。”肖雨澜以一种极平常的语气说道，就像是在谈论天气，让两人都松了口气。

　　“我没心情收徒弟，回去吧。”

　　杜聿听人家话已经说这么明白了，有点失落，但也没办法。韩锦书却没打算就这么走了，坏笑道：“哎呀，某人偷偷画过邹雯姐，我还拍了照呢，要不要告诉她呢？”

　　肖雨澜终于不淡定了，直接口吐芬芳：“我草，我那是突发灵感，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那更好说了呀，让她看一看也没关系。”
　　“你敢！”

　　肖老板最近十分烦恼，因为他除了要操心天天惹事的儿子，还被一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表白了！
　　而这个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在他店里工作了一年多的邹雯。他一个四十岁的中年老大叔，离过婚还带个孩子，怎么可能去祸害人家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因此当场就拒绝了。

　　而那幅画，仅仅是因为某天下午他下楼，看见邹雯坐在窗户边浇花，四点多钟的阳光打在她乌亮的头发上，明暗、角度都其恰如其分，这才突发灵感画了那幅画，纯粹是为了艺术！但如果让她知道了，不但自己说不清，本来已经放弃的邹雯说不好又会燃起什么希望，那就更难办了！

　　肖雨澜气的直咬牙，韩锦书这招可真是狠，他实在太小看这小子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让步，对杜聿道：“那好吧。不过我得先看看你什么水平，我只教有天分又肯吃苦的孩子，如果我觉得你不行，那就是不行，早早放弃也是好的。”

　　“嗯，”杜聿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怎么考核？”

　　“很简单，就现在，画一幅画，什么内容都可以，类型风格也自己选，最好中午之前能画完，别耽误我吃午饭。我这里什么工具都有，你可以随便用。”

　　“好。”杜聿爽快应下，随即陷入构思，不大功夫便确定了自己想画什么，开始动笔。

　　韩锦书本来想留在这里陪他，被肖雨澜以会打扰他创作为由强行带下了楼。

　　到楼下之后，肖雨澜给自己和韩锦书各倒了一杯柠檬茶，挑了个位置面对面坐下。

　　“上次来还是咖啡，这次换成柠檬水了？”韩锦书一脸嫌弃。

　　“对啊，这个最便宜，谁叫你小子老坑我！”肖雨澜得意笑笑，顿了下又道，“不过你也真够能耐的，找了个男的谈对象，你不怕你爸妈知道了抽你啊？”

　　“抽就抽呗，还能打死了不成？”韩锦书从小没少挨过打，早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做事情总是任性妄为的时候多一些，后果考虑的少一些。

　　“那他父母呢，你觉得他们能同意？”

　　“他家是单亲，他跟他妈妈住在一起，他爸我没见过。他妈妈吧，挺温柔的一个人，应该，能同意......”

　　说到这里，韩锦书自己也没了底气，性格温柔跟接受自己儿子搞同性恋完全是两码事，而且在杜聿眼里，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的母亲肯定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万一林颜无法接受，不对，应该说很大几率无法接受，杜聿不想让她伤心，肯定会选择跟自己分手吧。

　　韩锦书不再言语，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肖雨澜立马看破了他的心思，端着杯子悠悠道：“看，你都说服不了你自己。我自己虽然不属于这个群体，但身边也不乏有这样的朋友，他们...怎么说呢，很少有能走到最后的。这条路远比你想象的要难得多，你啊，还是太年轻。”

　　肖雨澜呷了口茶，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他继续道：“不过正因为年轻，一时冲动做了什么决定也很正常，刚开始爱得死去活来，没几个月就分道扬镳的也不在少数。到时候如果你们自己先分了，根本不用考虑后面那些事。十几年后突然回忆起青春年少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也不过是笑一笑，就让它过去了。”

　　韩锦书刚和杜聿在一起，自然是不爱听这种话，但他并没有出言反驳，因为肖雨澜说的很有道理。他们刚在一起，不确定性因素太多，谁都无法预料能走多远。
　　而他们对彼此的喜欢能坚持多久，也谁都不好说。

　　韩锦书向后半躺在椅子的后靠背上，不愿意再深想。他扭头看窗外，对面墙缝里一朵孤零零的小花，旁边有个人在来回踱步煲电话粥，无聊之余一把将小花的根茎掐断，扔到脚底碾了几下。

　　韩锦书收回视线，“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今天想明天，明天想后天，顾虑的事情那么多，会不快乐的。不快乐的人生多没劲啊，那不是我。”

　　肖雨澜看着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也没再说什么。

　　时钟渐渐指向11点，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杜聿拿着一幅画下来了。

　　“画的蛮快的嘛，我道还要一会儿功夫呢。”肖雨澜道。
　　“心里想好怎么画了，自然就快了。”杜聿如是说。

　　肖雨澜接过画铺在桌面上，这下不光韩锦书过来看，就连邹雯和肖童都凑过来了。

　　一张4开的水彩纸，上面躺着一幅水粉画。入眼一片层层叠叠的绿意，是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其间夹杂着串串白花，树底下两个身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并肩坐在石桌旁，一个似在说着什么，一个在旁边托腮认真听着，石桌上摊开几本书，白色的花瓣落满书间和四周，他们身后是灰墙红瓦的四方小院，一辆电动车安静地停靠在角落，既是守候也是见证。

　　韩锦书一看便知他画的是什么，心里激起一股热流，蔓延到四肢百骸，恨不能现在就把人搂在怀里亲一顿。
　　他以一种欣喜又热烈的眼神盯着杜聿，杜聿接收到他灼热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脸颊泛起一层红晕。

　　又来了，第二次了！肖老板今天两次被这对小情侣闪瞎眼。你俩但凡收敛点儿我都不可能这么快看破好吧！

　　“咳咳”，肖老板清清嗓子，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画上。

　　邹雯也觉得有点不对，面露古怪之色，待要细问，有客人喊她，她只得先走开。只有肖童不明所以，指着画大声道：“这两个人是你俩吧，看着好像哦！”

　　画面上两个人占的篇幅不大，五官表现的不甚清晰，但杜聿善于观察，极会抓特点，寥寥几笔就能让熟悉他们的人知道这画的是谁。

　　肖老板生怕自己儿子被拐带歪，忙岔开话题，“画面配色不错，结构把握的也很好，明暗和透视的功夫差一些，这是缺少正规训练的结果。不过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画到这种程度，很不错。”

　　肖雨澜很少夸人，一旦说出口就证明他是真的认可。
　　杜聿年纪不大，又没正经上过绘画课，能画成这样说明确实有天分，只要稍加指导，未来或许无可限量。但最让他动心的还是这幅画给人的感觉，他见过太多毫无感情与温度的画作，丝毫走不进人心里。
　　而杜聿明显是带着情绪去绘画的，所以格外真挚，尽管这种情绪是让四十岁老男人嗤之以鼻的爱慕之情。

　　肖雨澜虽然厌烦外界冠冕堂皇的一套东西，但对自己一向自信，这么多年画画总结出的东西最后留不下来，也着实可惜，因此也动过收徒的心思，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本以为韩锦书是来坑他的，没想到还真让他捡着个宝贝。

　　他心里高兴，面上却不动声色，怕杜聿骄傲，只淡淡道：“成吧，正常营业时间我基本都会在店里，你有空就可以过来，偶尔出趟远门会提前告诉你不用来。”

　　杜聿一听心里立马乐开了花，当即应道：“是，谢谢老师！”
　　“嘿，这就叫上了。行了，正好也到饭点儿了，咱们一块儿到隔壁饭店搓一顿，你请客，就当拜师礼了。”
　　“好嘞！”

　　吃完饭后，杜聿正好下午没什么事情，就留在轻悦，开始了他的第一堂课。韩锦书本来还想着大好的周末不能浪费，要带他去别处玩玩，没成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能郁闷地走了，约定好傍晚来接他。

　　肖雨澜上课及其简单，一边画着自己的，一边在必要时候提点杜聿几句，剩下的全都让他自己发挥，一个下午很快过去。

　　直到坐上韩锦书电动车后座，杜聿还是止不住的兴奋。

　　“这么高兴啊，笑得嘴都合不拢。”韩锦书一边骑车一边打趣道。
　　“嗯，高兴死了！肖老师水平太高了，说我的问题的时候，句句都点在最关键的地方，改了我好多毛病。”

　　“那就行，我找的人你放心。”
　　“嗯，韩哥，你怎么这么好！”杜聿说着又抱住韩锦书的腰，黏黏糊糊地贴在他身上，语气颇有点撒娇的意味。

　　韩锦书心中一阵悸动，某种不安分的因子开始在他体内叫嚣。他左右看了看，随便找了条没人的小巷子拐了进去，停下车将杜聿从后座上拽下来，一把抵在墙上。
　　“韩哥，怎么了？”杜聿紧张道。

　　“我问你，今天为什么要画那幅画？”
　　“不为什么，就是当时脑子里是那样想的，就那样画了。”
　　“嗯，接过吻吗？”
　　“啊？”杜聿感觉韩锦书思维有点跳脱，怎么就转移到这个话题上来了？
　　“没有呃。”他还是老实回答道。
　　“哦，那你马上要失去初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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