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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女寻亲记
艾米是在一阵呛人的尘土和霉味中恢复意识的。
她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个狭窄、阴暗的空间里,身下是硬邦邦、冰凉的水泥地,四周是粗糙的砖石墙壁,头顶上方是桥洞的弧形穹顶,隐约透进远处路灯昏黄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和陈年污垢的味道。
她动了动,发现自己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衣裤,身体瘦弱,手掌粗糙,指缝里还嵌着些许泥土和油污。
一段不属于她的、带着浓重乡土气息和苦涩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李琳子。
十八岁。
清河镇。
养父母李建树、王桂芬,在镇上开了家“李氏杂货铺”。
据养父母说,她是刚出生没多久,被人在镇外那座老石桥的桥洞里发现的。
裹着她的是一条半新不旧的碎花棉被,里面有一套小小的、手工缝制的红色贴身衣服,棉被里还塞着一张用铅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字条:“好心人,求您收养这孩儿,俺实在没法子了。” 再无其他线索。
李琳子容貌周正,皮肤因为常年帮忙干活而显得有些粗糙暗沉,但五官端正,眉眼清秀,属于耐看型,身体也很健康,并没有什么先天性疾病。
今年,她刚参加了高考,但落榜了。
对此,她虽然有些失落,但更多是感激养父母能供她读完高中。
在镇上,很多女孩连初中都没念完就回家帮忙或者嫁人了。
然而,这份感激之情,最近正被一种日益沉重的压力所取代。
养父母开始频繁提及镇上的谁谁家姑娘嫁了人,收了多少彩礼。
他们那个比她小一岁的亲生儿子,李宝竹,眼看也要到说亲的年纪,家里需要钱。
养父母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尽快把她嫁出去,用彩礼钱给儿子攒老婆本,最好还能贴补一下杂货铺。
镇上虽偏远、落后,但琳子上过学,读过书,知道外面的世界不止嫁人生子这一种活法。
她不想像货架上的商品一样被明码标价地“嫁”出去。
一个模糊而大胆的念头在她心里滋生——逃跑!
去大城市,或许……还能找找她那对只存在于传说中、将她遗弃的亲生父母?
哪怕只是问一句“为什么”,也好过这样稀里糊涂嫁了人,一辈子过着像养父母一样的日子。
艾米消化着这些记忆,心中五味杂陈。
相比于米洁西那令人窒息的霸凌和小薇那被物化的童年,李琳子的处境似乎没那么极端,却更像是一汪温水,正在慢慢将她煮死。
那种基于恩情和现实的捆绑,往往更难以挣脱。
她挣扎着从桥洞的阴影里爬出来,这是李琳子心情苦闷时常来的秘密基地,据养父母说就是在这里捡到她的。
小时候小,只有不解,后来长大了,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反而喜欢跑到这里来抒发内心的不快。
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望向不远处灯火零星、寂静沉睡的清河镇。
杂货铺就在镇子那头,拥挤而嘈杂。
回到杂货铺时,养母王桂芬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听到门响,掀了掀眼皮,嘟囔道:“死丫头,又野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缸里的水还没挑满呢!” 语气里没有多少关切,只有使唤惯了的理所当然。
养父李建树在里屋听着收音机,没露面。
艾米低低地应了一声,“就去”,她模仿着李琳子平日的沉默和顺从,拿起墙角的扁担和水桶,走向镇口的公用水井。
沉重的木桶压在瘦弱的肩膀上,每走一步都感觉骨头在咯吱作响。
她看着井中的自己那倒映着稀疏星光的、带着迷茫和疲惫的属于里琳子的脸庞,逃离的念头更加坚定。
接下来的几天,艾米一边帮着照看杂货铺,搬货、卖货、打扫,应付着养父母关于相亲的试探,一边暗中做准备。
一直帮忙杂货铺的生意,她知道要跑出去必须得有钱。
可李琳子几乎没有零花钱,养父母捡了她,但并没有善待她,除了给吃口饭,其他的事情都把她当保姆拥。
一开始她不明白,养父母既然不喜欢她,那为什么又把她捡回来?
邻居看她可怜,悄悄告诉她,因为那时养父母一直怀不上孩子,他们去庙里算过了,需要先抱养一个孩子,亲生子才会到养母肚子里来。
可是正常的抱养都是要花钱的,他们又穷,掏不出那些钱,恰巧那天,养父路过那个桥洞,就看到了她,心念一动,这不是老天显灵了!
他认为天意不可违背,于是就把琳子收养至今。
琳子知道这些后,曾郁郁寡欢了很久,她一直把养父母当亲生父母,可事实却是她不过是弟弟的药引子。
但没人在乎她的喜怒哀乐,日子照旧,渐渐的,她动了寻找亲生父母的念头。
想要零花钱就得自己想办法,她偶尔帮邻居跑腿去更远的县城代购,邻居阿姨会给她一些跑腿费。
她也帮同学有偿写作业,送情书,路上捡纸壳和瓶子卖……
只要有人给她钱,这些小事她都愿意去做。
长期下来,她也攒了一些私房钱。
这两天,养父母频频提出要带她去见见人,她知道是他们打算把她嫁出去了。
离开的日子已经越来越紧迫了。
那晚,她用旧作业本写了封简单的告别信,感谢养父母的养育之恩,但表明自己不想这么早嫁人,想出去闯一闯。
她把儿时包着她的碎花棉被和小衣服包裹起来,出发时必须带上,这是她寻找亲生父母唯一的、也是渺茫的线索。
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当整个清河镇都沉入梦乡,艾米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
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那点微薄的积蓄、还有寻亲的物证,悄悄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距离清河镇最近的大城市是江州市。
艾米挤在气味混杂、颠簸不堪的长途汽车里,看着窗外的景色从连绵的丘陵变成平坦的农田,再到逐渐密集的楼房和宽阔的马路,心中既有对未知的恐惧,也有一丝挣脱束缚的轻快。
然而,都市的繁华很快给了这个初来乍到的乡村女孩一个下马威。
高楼大厦让她眩晕,川流不息的车流让她胆怯,行色匆匆的人群对她投来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
她按照汽车站门口招工广告的指引,找到了一处位于城中村的、价格低廉的家庭旅馆住下,房间狭窄潮湿,隔壁的吵闹声清晰可闻。
安顿下来后,艾米立刻开始了她的寻亲之旅。
她首先去了附近的派出所。
接待她的是一位年轻民警,听她磕磕绊绊地讲完情况,看了看她带来的包被和小衣服,摇了摇头:“小姑娘,你这信息太模糊了。只有一块布、一件衣服,没有具体时间、没有确切地点,只知道清河镇桥洞、没有父母姓名身份信息,这就像大海捞针啊。我们只能帮你把信息录入失踪人口库,但匹配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艾米不甘心,她又找到了江州市的电视台,希望能上那种帮忙寻亲的公益节目。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倒是接待了她,但委婉地表示,类似她这样的寻亲案例太多了,节目容量有限,通常需要更有故事性、或者线索更明确的案例才能安排。
他们建议她去一些寻亲网站和公益组织登记信息。
艾米仿佛抓住了一根稻草,她跑到网吧,在热心网管的帮助下,在几个知名的寻亲网站上发布了李琳子的信息,附上了那块包被和小衣服的照片和自己的联系方式。
她还按照地址,找到了市里的“宝贝回家”公益组织站点。
那里的志愿者很热心,耐心地记录了她的信息,给她拍了照,采集了血样,说是用于DNA入库比对,并告诉她他们会尽力帮忙扩散,但也坦诚地告知,像她这种“被动遗弃”且线索极少的案例,找到亲人的难度非常大。
日子一天天过去。
艾米发布的信息如同石沉大海,几乎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她留在旅馆的联系电话从未响起过陌生的铃声。
艾米揣着那点微薄的积蓄,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在江州市这个巨大的钢筋丛林里小心翼翼地摸索着。
长途汽车的颠簸和初到城市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生存的压力就接踵而至。
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到工作,否则连那个阴暗潮湿的小旅馆都住不起了。
电线杆上、公交站牌上,到处都贴着花花绿绿的招工广告。
“高薪诚聘”、“包吃包住”、“生熟手均可”……这些字眼对身处困境的艾米来说,充满了诱惑。
她记下几个看起来要求不高的地址,鼓起勇气按图索骥。
第一站,是一个位于嘈杂城中村深处的“劳务信息咨询中心”。
门面很小,玻璃门上贴着褪色的招工广告,里面烟雾缭绕,只有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叼着烟的中年男人坐在电脑后。
“找工作?”男人上下打量着艾米,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衣裤和略显局促的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了然的神情。“我们这儿岗位多得很,工厂、餐厅、家政,看你适合哪个。”
艾米小声说:“我想找份包吃住的工作,服务员或者工厂都行。”
“没问题!”男人拍着胸脯,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表格,“填个表,交五百块报名费和资料费,我们马上给你安排,最快下午就能面试上岗!保证正规厂家,工资月结!”
五百块!这几乎是艾米身上大部分的钱了。
她犹豫了一下,但男人信誓旦旦的保证和“包吃住”的承诺让她心动。
她太需要一个安身之所了。
咬着牙,她数出五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递了过去,然后认真地填写了那张简单的表格。
男人收了钱,随手把表格扔到一边,打了个电话,含糊地说了几句,然后对艾米说:“好了,你去城东工业区的亚峰电子厂门口等着,会有人接你,就说是我介绍的。”
艾米满怀希望地道谢,按照男人给的模糊地址,倒了三趟公交车,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那个所谓的“亚峰电子厂”。
那是一片看起来废弃已久的厂区,大门紧闭,锈迹斑斑,周围荒草丛生,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在冷风中等了足足一个小时,心一点点沉下去,拨打男人留下的电话,已是空号。
她终于明白,自己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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