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我老了

　　肖图放弃抵抗了，道：“不好意思，我只是……突然被吓到了。”

　　赵悦冷笑一声，眼神里闪过鄙夷和不屑，他一把拿起毛巾抹掉剃须膏，越过他离开了盥洗室。

　　肖图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头的烦躁：算了，不要和病人计较，平和、包容……

　　接下来的几天，赵悦时不时会有不清醒的时候，时间有长有短，肖图便借着这个时间帮他把胡子刮了。

　　赵悦状态越来越差，短短数日，他整个人精神状态像个被病魔吸食了精气神一样，整个人颓废不修边幅，像凭空老了十几岁似的。

　　而且讨厌看到镜子，盥洗室的镜子被他用牙膏糊的乱七八糟，屋子里所有的反光平面都被他用布盖住。

　　肖图再也没见过他在沙发上做评估测试题，不知道是记不得这个事还是结果不满意自暴自弃了。

　　肖图尝试着和他聊天，但二人一起聊的话题不多，大部分时候，赵悦聊完就忘了上一句，肖图虽然无奈，但不厌其烦的回答他的问题。

　　赵悦父母每次来，见儿子情况越来越差，都是压抑着莫大的痛苦，隐忍着情绪不发，却在儿子面前都是佯装笑脸。

　　肖图明显感觉到二老的两鬓抽-出了缕缕白丝，看到二人因为操劳心疼而略显佝偻的背影，心里又愧又自责。

　　大部分时间赵悦都是在沙发上枯坐，时而发出咯咯低笑，那笑容很静很深，像个苍凉的雕像，深陷无边无际、无死无生的孤独荒原里。

　　病情进展太快，肖图有些束手无策，阿尔兹海默症后期的并发症，患者情感可能表现为淡漠、哭笑无常、言语的能力完全丧失、不能够自理，无法进行穿衣、进食的动作。

　　会因为身体的活动不灵活，处于卧床的状态，四肢出现强直或屈曲的瘫痪，常会合并全身系统性疾病的症状。最终可能会因为并发症而死亡。

　　肖图怕赵悦等不及31岁的自己回来而离开，自己作为旁观者和当局者，时而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愧疚，时而又莫名有种陌生而悲切的忧伤。

　　这天晚上，赵悦一直没出卧室，肖图有点不放心，他轻轻推了推门扉，没锁。他端着一杯牛奶往里走去。

　　屋里很暗，只开了床头灯，赵悦背对着自己坐在床上看着漆黑的窗外，本来暖黄色的色调照在他身上显得异常的昏暗沉闷，光从他身上拉出了一个黑色的阴森的影子。

　　肖图对着那萧然而黯淡的背影轻轻唤了一声，过了两秒，那个背影才慢慢的转过了脸。

　　那双眼睛呆滞、萧索、荒凉，宛如一堆荒凉的残垣。

　　这一幕冲击力过大，肖图看着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他知道赵悦迷失了自己，困在了一座名叫阿尔兹海默症的孤立无援的孤城里，

　　不用刻意想象，他都能体会到那种深深地无力感，绝望感 。

　　他突然感受到为什么31岁的自己选择穿越了，作为一名看过无数个患者在自己手下康复的外科医生，却对自己得了病的爱人束手无策。

　　在可预见的未来里，眼睁睁看着疾病慢慢吞噬着爱人的神识，和自己心爱之人避无可避必须走过的煎熬岁月。而他一个人要承受着这一场漫长的告别。

　　简直是一场惨不忍睹的凌迟。

　　肖图深吸一口气，拿着钥匙匆匆逃出了门，直到躲进了车里，他才定了定神。

　　他把车开出了小区，伸手打开了车载广播，车里突兀的想起了一阵聒噪又欢快的金属风格音乐，他觉得很刺耳，又调到情感频道。

　　“你想对十年后的自己说什么”

　　……

　　肖图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突然被拖到十年后的世界，从无所适从到主动努力适应这里，他尽可能的照顾赵悦，但事与愿违，赵悦病情越来越差。

　　肖图对现在的困境一筹莫展，这都拜十年后的自己所赐，可是他能无从抱怨，都是自己选择的！

　　广播里的主持人还在故作深沉的对嘉宾们的回答进行点评，时不时的还伤春悲秋般的让大家珍惜每一段经历。

　　肖图听了后骂了句脏话，太讽刺了，十年后的自己每天过的这么煎熬，这经历有什么好珍惜的？

　　人都有个约定俗成的认知，觉今是而昨非——过去的我就应该被改正。但问题在于，这些选择都是有利于未来的受，却要过去的你承担后果，而你没有选择。

　　他觉得这里简直是个令人窒息的沼泽，让人挣脱不得，在外面待到凌晨一点，他才回家睡觉。

　　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宿，肖图也没有睡着，心头横亘着这么这么沉重的事情怎么会睡得着，凌晨五点的时候，他仍没有睡意，爬起来到书房找到了当初刚来时看到的31岁自己留下的信。

　　信的内容他早已熟记在心了，看着纸上的笔迹，肖图大致可以想象出，当初31岁的自己怀着沉重又复杂的心情，以及对着未来前途未卜的忐忑，字字泣血写下这封信的画面。

　　大概当时的自己应该也做过最坏的打算，可能辛苦这一遭，到头来什么都改变不了，也有可能，回来的时候，赵悦已经不在了，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想到这里，肖图心头像是被重锤突然一击似的疼痛，不知道是出于心疼31岁的自己，还是这个31岁的身体因为心灵感应而本能的感应起来。

　　他伏在桌前久久不能平静，那封信被他捏的皱成一团，不知过了多久，再抬头时，他眼里重新燃起了坚定的眼神，他决定最后决定负隅顽抗一把。

　　他翻出赵悦之前的病历，这些病历是和信放在一起的，当初肖图也看过这些内容，但对上面的复诊医生和电话没有留意，当初排斥和赵悦一起出双入对，而且赵悦也不愿意去医院，所以不曾留意这些。

　　他拨通了病历上的电话，预约了今天上午的门诊。

　　早上吃完饭，肖图收拾完厨房，看着还在看电视的赵悦，轻声道：“赵悦，跟我一块出门一趟！”

　　说完这句，他明显看到赵悦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回道：“去哪？”

　　肖图：“带你去医院复诊。”

　　赵悦撇了撇嘴说了句“不去！”，眼睛也不复刚才明亮，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抵触和抗拒，显然是不愿意去复诊。

　　肖图理解他排斥医院的情绪，那里是一开始宣判他不再是正常人，时时刻刻提醒他机能退化的刑场。

　　但治病第一，眼下顾不得他的心情了，肖图见他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过去去拉他，赵悦努着嘴，较着暗劲，不肯起来，俩人拉锯半天，赵悦眼里的委屈、不安、抗拒简直要溢出来。

　　眼看就要爆发肢体冲突，肖图无法，只好坐下来拍拍他的背以作安抚，这招很受用，肖图明显看到他逐渐平复下来。

　　接下来，肖图改变战术，改为怀柔策略，轻声慢语哄着他出门，像哄个叛逆的孩子上学一样。

　　而赵悦这人也是有趣，肖图拍他背时，他竟像个被主人挠痒的猫咪一样安静不再挣扎，在肖图试图停下时，他像个猫一样，舔着个背示意肖图继续拍。

　　于是肖图便像撸猫一样，顺着他脊背一下下的摩挲，把他骗下楼上了车。

　　肖图载着他到了医院，把不情不愿的赵悦拉下了车。

　　快入冬了，从车上出来的时候凉意扑鼻，还好肖图看了天气预报，所以出门时俩人都穿着厚重的大衣，一阵秋意寒意甚浓的冷风刮过，俩人齐齐都打了个寒碜，看着赵悦瑟缩着脖子，肖图将自己的围巾解下，裹在了赵悦颈间，边系围巾边说：“给你戴的时候不乐意，现在知道冷了！”。

　　赵悦没有吭声。

　　肖图抬眼看他时，猛地怔住了，赵悦眼里充斥着戒备不安，还有不经意流露出的害怕和怯懦，简直像深林里落单的小鹿一样。

　　而赵悦看到自己时，眼神里流露出想要寻求庇护的楚楚可怜让肖图心脏一颤。

　　任谁也忍不住想要安抚一下，肖图一下下的摩挲着他的背，直到僵硬的脊背开始软化了点才带他进了门诊楼。

　　肖图顺着指引标识，带着赵悦来到神经内科门诊，因为耽误了时间，现在门诊室前已经排了十几个人，肖图带着他排队等待。

　　等待的时间很枯燥，排队的人有聊天的有打哈欠玩手机的，肖图感觉到人群中时不时有目光投向他。

　　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肖图觉得那些目光里似乎含有鄙夷和探究的意味。

　　他向来就不喜欢被这么目光盯着，但现在硬着头皮顶着，他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继续拍着赵悦的背，赵悦已经放松很多了，神色不再紧张和不安

　　等了半小时，肖图觉得膀胱有些膨胀，见前面还有五六个人才轮到自己，于是嘱咐赵悦先排着队，自己很快就回来，赵悦一听他要离开，面色立刻变得不安起来，肖图拍拍他的脸颊安抚道：“很快就好，待会就回来？”

　　赵悦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不情不愿的看着他离开。

　　肖图找到卫生间后迅速轻了身体，便原路返回，远远听到有人吵吵嚷嚷的声音，源头正是他们等的那个门诊室传来的，想到离开时赵悦不情不愿的眼神，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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