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未晚

　　张钟刚从睡梦中醒来，前桌一堆女生围在一起嚼舌：“诶诶，这是谁给你的，是不是情书啊？”
　　有人对着蒋娟手里的黑色信笺发问，蒋娟只是笑笑不说话，那人又问：“哦，想起来了，是那个许安写的吧。”
　　张钟伸向水杯的手一顿，许安？好像是杨知涵的同桌，他便带上眼镜看了看蒋娟手里的东西。看清字形的一刻，张钟就认出了这绝对不是许安的字，因为杨知涵曾经和自己吐槽过许安的字是这人最大的败笔。
　　而这字小巧隽永，起伏收落间又带一分内敛的偏锋，张钟在收到电动牙刷时也见过这样的字迹。
　　那么认真的人，是杨知涵。
　　张钟不清楚杨知涵的信怎么会在蒋娟手里，也不清楚杨知涵怎么再也没来找过他。但张钟不想让杨知涵的信被众人围观，便趁着蒋娟某次离开的空档，一把抽走了她压在桌旁的信。
　　他想要是蒋娟问起来，他就随便编个理由说自己以为是垃圾，不小心给丢了，总得有人做恶人罢。
　　结果蒋娟回来之后只是象征性地翻了几下桌子，她同桌问她怎么了，蒋娟把发卡往后别了一点：“没什么，也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张钟把信往里塞了塞，没想去看内容，只想问问杨知涵这是怎么回事。
　　大抵是心里有点过不去，许安和蒋娟一起回家的时候便提了一嘴：“那封信其实是我朋友抄的歌词，字写得漂亮吧。”
　　蒋娟笑了笑：“还好吧，但是男生能写成这样很不错了。”
　　许安有点不高兴，什么叫还不错：“那你不稀罕就还给我，给你看看罢，还嫌弃。”
　　蒋娟眼皮往旁边一掀：“我给弄丢了。”
　　许安有点抓狂：“什么叫弄丢了！”
　　蒋娟看着许安急躁起来，但又想这人定不会真的拿自己怎么样：“弄丢了就是弄丢了，意思就是我找不到了，行了吧。”
　　说完便自己快步往前走，往往这样许安总是会很快追上来，可是今天直到等到离别的路口，许安都没和她说一句话。
　　那是许安第一次感到愧疚，杨知涵给他的东西，即使自己不要，他也不想会有谁把它丢掉。那可是我的东西，没人能够处置不是吗，本来许安还想透着蒋娟的口风看看能不能把信给要回来。可有些事情总是晚了点。
　　看着蒋娟渐远的背影隐于车水马龙，许安突然开始莫名想念起杨知涵。虽然杨知涵和蒋娟两人都在闹脾气，但许安心里还是分得清道理的，蛮横与难过，他还是分的清的。
　　宋诗理发现，杨知涵又渐渐说起话来，那日张钟找到他，不知说了什么，杨知涵便好了起来。回到教室的时候宋诗理刚好向他办了个鬼脸，这货却是直接捂着肚子蹲下去笑，宋诗理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变丑了，怎么今天杨知涵反响这么大：“干嘛呢你，不接着抑郁了？”
　　杨知涵知道宋诗理是好意，伸手强制地和宋诗理击了一掌：“嗯！我想透了。”
　　随即当着宋诗理的面撕掉了一张黑色的纸，颇为绚丽地往地上一抛，换来一旁邓飞的咆哮：“你这狗人，我今天值日呢！”
　　杨知涵嘴上说着通透了，也只是换了个角度的通透。那日之后，杨知涵觉得自己的反应着实有点太大，许安喜欢着一个叫蒋娟的女生，而自己喜欢着一个许安。或许是一向的悲观主义，杨知涵也没对许安报上太大的愿想，后来伤心的，可能只是自己那封落在他人手上的信。
　　老是说喜欢让人卑微，可杨知涵觉得自己也始终开不出花来，这种感觉像是抄一半的诗，即得韵调，却不圆满，只知夜湿罗衾、意心阑珊，却不知落花春去、天上人间。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在本子上反复念叨着一句《错误》，觉得哪怕春闱不揭，故事也很美丽，错误的本身也是一种美丽。
　　于是杨知涵就释然了，等到张钟拿着那封信来问他的时候，杨知涵在惊喜之余声称自己要爱死了张钟，惹得张钟一时间忘记自己要问什么，杨知涵转身就溜走了。
　　相比之下，许安心情依旧是糟糕的。自从上次没追上蒋娟后，下课就再也等不到她了，况且这边弄丢了杨知涵的东西也无法交代，许安想，最近或许是水逆了，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成语形容大概就是“内忧外患”吧。
　　于是许安对蒋娟也是越来越浮躁，终于有一天蒋娟冲着许安怼起来：“你追人能不能拿出点诚意来？天天凑我边上苦着个脸给谁看呢！”
　　许安本来就浑噩，一听这句话反而叫好，对啊，先除去“外患”不就好了嘛！何况自己也不明白对蒋娟有什么太多的挂念，可能只是借着初中同学的一层关系顺路而已，况且这妞说话老是气冲冲的，哪来什么甘怡悸动。
　　许安后悔自己当初追她了，人是漂亮，但给自己的是什么狗屁青春。于是他十分配合地对着蒋娟点点头：“好啊，不追了呗。”说完便快步离去，留着蒋娟一个人在原地气的牙痒。
　　许安和他的“外患”斩干净后，便开始琢磨起怎样平复“内忧”了。送点小零食？他怕杨知涵给他丢了，抄份歌词还给他？怕不是污染别人的眼睛，扯他耳朵说上几句好话？那好像是哄媳妇儿的方式。许安看着时间，八月都过了一大半了，他们就这样冷战了快两周了，这算是什么事啊！
　　终于，许安逮着个机会。那天杨知涵迟到了，被班主任瞟一眼便自觉站到教室最后听课，他们班上有个习惯，学生若是听课挺困了可以自己站到后面去听。许安看着杨知涵过来，想着该自己把握了，拿上书便也往后面站去。
　　杨知涵抬头看了眼许安，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趁着老师转过身的空档，许安一下凑近杨知涵，像是耳语喃喃：“对不起。”
　　杨知涵回给他一个冷漠的侧脸。
　　“你抄的东西没能还给你，我拿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
　　随后杨知涵又给了他一个非常古怪的表情，许安挠了挠头，想自己应该没说错话吧。
　　于是便又想去揪杨知涵的耳朵，被杨知涵躲开他也不恼，小声地示弱：“涵涵，原谅我嘛，我本来只是想给那个蒋娟看看你字多漂亮，她还不识货！”
　　许安看着杨知涵的表情有点松动，觉得有戏：“没事，我也算是看透她了。我也懒得追她了，脾气还没你好。”
　　杨知涵笑了笑，许安又在一旁把双手伸起，绕在头上比了个心。很不巧的事，这个心不仅杨知涵看见了，讲台上的老师也看见了。
　　许安在一片哄笑声中朝教室外面走去，回头的最后一刻，许安看着杨知涵眼角久违地弯着，远方太阳露出一抹艳烈，许安心想值了。
　　这次之后，杨知涵再没和许安谈起过蒋娟，许安自是不敢谈。杨知涵甚至不知道蒋娟长什么样子，直到有次去找张钟时，听到有人叫道蒋娟的名字。
　　于是前面一个女生转过头，面容皎好，如清水芙蓉。
　　大概会有很多人喜欢她吧，杨知涵想。
　　向前走几步，生出一种自卑。
　　许安本想着找谁换个座位坐回去，倒是杨知涵不肯干了。自从知道许安因为和自己聊天成绩下降后，杨知涵就不愿意和许安同桌了。高考当前，杨知涵还是懂得取舍的。
　　高三的正式开学，意味着杨知涵不会再住校了。吴潇担心他的生活质量，便千叮万嘱地劝说自己的母亲来接管一下自己的孩子，于是杨知涵便改成了走读生。拖到最后要搬寝室的那几天，杨知涵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宋诗理。
　　和宋诗理最后吃一顿饭时，杨知涵还是选在了黄焖鸡米饭，毕竟他们初次成为朋友，也是在这家小店。宋诗理连连叹息：“怎么弄得这么悲伤干嘛啊，又不是见不到了不是吗。”
　　说着说着，宋诗理越发难过，想着以后都找不到一个吃饭后逛文轩店的伴儿，以后只能在教室里见着杨知涵，彼此都会少很多话可说。
　　杨知涵也有点不舍，但想着终于不用吃这些门店的味精，心里又稍稍好了一些。这顿饭吃得很不对味，宋诗理没有笑着和杨知涵聊天，杨知涵恨自己同样难于去调动气氛。杨知涵本想安慰下宋诗理，话到嘴边却又开了溜：“没事，你以后再找个伴儿吃饭，不都一样的嘛。”
　　杨知涵话说一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抬头看着宋诗理加快了自己口中的咀嚼速度，自己可真不讨人喜欢。
　　宋诗理想起过去，他们到处吃喝的日子。
　　班上女生不太爱和宋诗理玩，平时的好友也是走读生，她都习惯了一个人吃饭，直到遇见个杨知涵。和男生吃饭就是好啊，都不用在意自己抢了多少肉，何况杨知涵个性也好，每次都让她先点菜。吃完饭他们可以去旧书摊翻翻书，去文轩店玩玩新奇小玩意儿，买奶茶自己还能把杨知涵的章给集上。换个人陪在身边，总感觉别扭。
　　但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宋诗理觉得他俩都挺矫情。想像原来一样粗着嗓子去拍杨知涵：“这有什么嘛。”可自己还是做不到，算了，难得自己想女人一把。
　　于是她急着吃完，嗫嚅着问了杨知涵一句：“你什么意思？”
　　仰头推门而出之后，才变回平时的宋诗理。
　　“这一顿饭你必须请我。”
　　杨知涵目送着宋诗理踏出那道门，离去的背影应该是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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