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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魔时刻6
霍琛踢走一颗脚边的石子。
想起刚才那一幕,他看见白天遇见的那个男人咳嗽得厉害,好心去扶对方一把,却被猛然推开。
他心情有些烦闷,捡起地上的石子,投进了河中。
难道之前不怕他的模样,其实都是装出来的吗?还说什么,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总有几个特别的……对待特别的人,他怎么那个态度?
骗子。
没忍住,又踢了一脚石头。大骗子!
滚圆的小石咕溜溜往前跑,滚到了一双猩红的高跟鞋旁边,霍琛抬头,撑着红伞的女人正站在不远处,微笑地看着他。
“……”
霍琛一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低声喊道:“妈妈。”
女人挎着篮子款款上前,语带笑意:“琛儿,我的乖孩子。”
接着,她冰凉的手牵住了霍琛的,母子二人一同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滴答、滴答,水落下的声音。霍琛低头看去,妈妈的裙摆正往下滴血。妈妈前段时间总说自己的红裙子褪色了,今天回来,褪色的红裙又鲜艳了不少。
西山村已彻底入了夜,种种诡谲自夜色深处浮现,拐角处探出一张褶子密布的老太太的脸,三米高的墙壁后,戴礼帽的行人探出了脑袋,流淌的黑河中漂浮起森森白骨,刺耳的婴儿哭声回荡在死寂夜空。
但接着它们发现了来人——原来是那对母子。
老太太收回脸去,黑帽子悄无声息地离开围墙,白骨沉入河底,婴儿哭声如按了暂停键般戛然而止。
女人声音柔和,轻柔问道:“琛儿,今天为什么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霍琛冷着语气,但到底还是个小孩,藏不住情绪,鼓起的腮帮和别扭的神色都暴露无疑。
忍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妈妈,为什么人们总是这么表里不一呢?”明明说了不怕他,却又要甩开他。闻着母亲身上厚重冰冷的血腥味,那人身上蔷薇浆果的奶蜜甜香又唤起如有实质的回忆。
“世人总是如此,只有妈妈是真的爱琛儿。”母亲停下来,亲昵地捏捏他的小脸,“到底是谁惹我们琛儿这么难过,告诉妈妈,我得找他好好说理去。”
她语带笑意,似乎只是一个孩子在外受了欺负的普通家长。但霍琛却住了口,每次妈妈说要“说理去”,隔天学校就会多出一两个失踪的谣言。
“妈妈,我饿了。”他转移话题。
家门近在眼前,这是一栋二层的小洋楼,是整个西山村最漂亮、最好的建筑,只是外墙经过岁月的淘洗,留下不少血色掌印和刀凿斧刻的痕迹。
推开朱红大门,门后是无数声嘶力竭的抓痕,道道深刻,仿佛曾有人挣扎着想要逃出。
霍琛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对家中的一切诡异都习以为常,他没有去过别人的家,不过猜测别人的家应该也和这里差不多吧。
他娴熟地掀开菜篮上的盖布,娴熟地将染了血的馒头挑出来丢进垃圾桶,妈妈带回来的食物很多,即便丢掉那些染血的也吃不完。
妈妈也从不和他一起吃饭,从霍琛有记忆以来她就是如此,导致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所有人的妈妈都不用吃饭。
西山村被废弃多年,自然也没有通电,在昏暗漆黑的屋子里,只有木桌上两支蜡烛照亮。
家具的红漆掉得差不多了,呈现一种岁月沉淀的猪肝色,而对面的墙壁挂着两幅黑白遗像,似乎是一对老夫妻,但被尖锐的指甲划花了脸部,只剩下一脸空洞,似乎正用一种诡异的视线凝视着用餐的孩子。
木桌很大,长椅很高,男孩单薄瘦削的身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投射出漆黑孤寂的影子。他吃饭一点声音也没有。
吃着饭,妈妈又不见了,但霍琛并不在意,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所以他很小就学会了独立。
他吃完饭,洗好碗,拿着蜡烛回到二楼自己的卧室,就着昏黄的光线写起作业。
常年在这样的环境下学习,别人家小孩早就近视了,但霍琛没有这个困扰。他不会生病、不会饥饿、不会疲惫,自然也不会近视。
学校的体育项目,即便把他拨到初三那一拨,他也能在每一个项目上拿冠军。但霍琛并没有这样做,不为什么,他直觉太出风头并不是好事——本来他吸引的注意力就够多了,更多的关注他并不想要。
他一目十行地阅览着题目,基本在读完题目时,答案就已经在脑海中浮现。但他还是装作思考的模样,在桌前坐了很久。别人家里有的娱乐活动,他并没有,做完作业就得上床睡觉,而他并不是那么想睡觉。
他的视力很敏锐,也就意味着他经常能关注到常人容易忽视的细节。
比如说现在他就注意到,对面屋檐前的那道黑影,已经很久没有变动过了。
他搁下手中的圆珠笔,抬眸蹙眉,才发现那道黑影是一个穿着脏衣服的瘦小女孩。
她浑身烂疮,伤口流脓,溃烂的皮肤露出乌紫血肉,满身烫伤痕迹。而一头黑发紧紧黏在身上,从黑发的缝隙里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睛,刻毒宛若针扎。
霍琛漠然地看着她,心中在想。
原来这就是诅咒。
接着他看见了妈妈。
在晚饭中途消失的妈妈,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长街尽头,与屋檐下的女孩四目相对。
二人僵持片刻,妈妈似乎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接着她又挂上了微笑,和蔼可亲地对女孩道:“滚!”
女孩的脸色变了,她是个诅咒,通过因果杀人的概念类存在,原本不应该有恐惧这样的情绪存在。但她浑身颤抖,连同身体上每一个疮疤都哆嗦,接着毫不犹豫地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霍琛叹了口气。
可惜了,他还想一睹诅咒的真容呢。
-
晏长亭的电话追过来时,谢语非正站在西山村的路口,面对四通八达的小路举棋不定。
“你说你找到祟心了,是什么意思?祟心是个人吗?还是我们今天遇见的那小孩?”那边咄咄逼人中又有一丝难以置信,“有这么凑巧的事?”
“是啊。”谢语非如果不是自己亲身遇见了,也要怀疑这事的真实性,他不高兴道,“你那是什么语气,我找到祟心,你还不高兴,巴不得我早点升天啊?”
晏长亭:“……”顾忌着这狐狸的玻璃心,还是不说出来了。
“祟心是个东西还好办,但那是个人,还是个活生生的小孩。你要怎么做?难道去人家家里把小孩抢走吗?”
“所以我现在正打算去他家里拜访他妈妈。”
他终于回忆起了霍琛离开的方向,迈开步子往前走,一边挽起袖子,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间回话:“还有,你说对了,那小崽子还真不是个东西。”
他不满道:“不就是太震惊了,不小心推了他一把吗,怎么就一副大受伤的表情!”
他言过其实了,霍琛即便心里掀起巨浪,脸上也没有波澜,所谓的大受伤,仅仅是对方瞳仁震动得剧烈了点儿。
晏长亭:“得了,你注意点安全,我这边调查到一些事,那个西山村确实有些诡异。”
“怎么个诡异法?”
“祟邪存在概率有百分之九十九。”
“……你这和说百分百有什么差别。”谢语非在无语中挂断了电话。
他在夜色中继续前进,没有路灯,也没有人家亮着光,他只能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明。西山村看上去不大,但走进里面才知道,道路四通八达,宛若一座迷宫,稍有不慎就会迷路。
在路过一个又一个岔路口后,谢语非已经放弃找小孩儿了,别说找人,他能从这鬼地方绕出去就不错了。
蓦然之间,他顿住脚步,侧耳细听。寂静的夜色中,冷风传来一阵细微的啼哭之声,那是婴儿的哭声,一声重着一声,就像空荡山谷里的回音。
他想起白天农家乐老板娘所言——
在西山村废弃的房子里,有人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他蹙了眉,刚想寻着声源走近,余光却捕捉到一抹橙黄。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了这条小路的尽头,而尽头处有一所样式古旧的老屋,屋前围着篱笆,而屋内亮着灯光。
他站在原地,陷入了短暂的摇摆不定,是要先过去看看那哭声,还是走进这眼前诡异程度不下婴哭的老屋?
没给他太多时间,老屋的门忽然开了,一道佝偻的身影背光立在门口,亲切地招手:“孩子,你是新来的外乡人吧?这么晚的夜里,在村里走动会打扰到别人休息的,过来喝口汤吧。”
“……”
谢语非顿了顿,扬起一张笑脸:“好啊,那就谢谢婆婆了。”
他推开院子,走了进来,老太太见他进来,也转身回到屋中。
一进屋内,一股燃烧的灯油气息先扑面而来,房子里没有点灯,但四周的柜子上整齐排列着无数白蜡,驱散了屋内的黑暗。
蜡烛不知烧了多久,烛泪流淌,在底座凝固成苍白的、脂肪一样的固体。谢语非抽了抽鼻子,在空气中捕捉到一股浓郁的肉香。
烛光之下,他终于看清了老太太的脸,即便以一个老人的身份来说,她脸上的褶皱也太多了。
皮肤松弛得像树皮,漆黑的老脸上密布着无数老年班,眼皮耷拉下来,只余一条缝隙,但从缝隙里能看见两只尖尖竖起的瞳仁,反射着夜光炯炯发亮。
像一只行将就木、又心思叵测的老猫。换个人站在这诡异的房间里,面对这诡异的老太婆,恐怕已经拔腿就跑了。
“太婆,这家里就您一个人吗?”谢语非打量屋子两眼,随口问道。
“是啊,我那老伴儿死得早,就剩我自己在这大房子里住着,年轻人,你能来我很高兴啊。”老太太站在阴影里,她说“高兴”时,嗓音拉得很长,莫名像一声惨厉的猫叫。
谢语非随手捞了个搪瓷杯,杯子里磕磕碰碰地响,他低头一看,里面塞了半杯积年累月、已经发黑的牙齿,无论从形状还是大小来说……这都像人类的牙齿。
他不动声色地把杯子放了回去,咳嗽两声。
“我想向您打听个小孩儿,也住在西山村里。”
“呵呵,我们村里只有一个孩子,你想问的是霍琛吧?”老太耷拉的眼皮下投射来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你为什么会和那个孩子扯上关系?呵呵,那是个很特别的孩子,他妈妈可不好惹。”
“不好惹?怎么个不好惹?”谢语非表情茫然,很真诚地问道。
“你肯定饿了吧,我去给你盛一碗汤。”老太太没有回答,转而另起话题,说要给他一碗汤。不等谢语非回应,就转身走向了厨房。
太婆不仅长得像猫,走路也像猫,她背影佝偻,但速度出奇快速,一点脚步声也没有。
从正屋可以瞥见厨房,灶台上盛着一口大锅,锅里噗噗冒着白热的水汽,而浓郁的肉香正是从锅里传来。
趁着老太太去厨房的功夫,他打开了就近一间房门。在别人家里做客,乱闯主人屋子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如果他没有看见门口泄露出的血迹,注意到那堆杂乱的毛发的话。
门开,一股刺鼻的铁锈气息涌出,房间黑暗,没有一点点光,但在门口出堆砌着几具新鲜的狗尸,大部分都是土狗,小部分品种狗,墙壁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狗皮,像一屋子琳琅满目的勋章。
“你想要的大一点的碗,还是小一点的碗?”老太太在厨房问,她听上去心情很好,还在悠然哼着古怪嘶哑的小调。
谢语非扬声道:“都可以。”
他淡然关上房门,走向第二间屋子,一推却没打开,他低头一看——这间屋是上锁的。
不过这难不倒他,谢语非咳嗽两声,随意拧断锁头,推门而入。这间屋子里也同样堆满了白骨,但依旧不是狗的了,小小的骨架,从几岁到十几岁不等,有的年头已久,有的还很新鲜。
谢语非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关上门,又听到了厨房传来的问声:“你想多喝汤,还是多吃肉?”
他没有回答,顺着后门走了出去。从刚才开始,那股隐隐徘徊的婴儿哭声又鲜明了起来,刚开始是只有一道婴哭,哭声方止,又响起了另外一道,尖锐刺耳,此起彼伏,哭声中有一股阴森的怨恨。
从后门走出,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河。
西山的河流从深山而来,水网密布,四通八达,这只不过是其中一支分流。
寻着那哭声,谢语非半跪在河边,黑色的河水深缓流淌,不知掺杂进了何物变得如此浑浊,河面倒映出谢语非的脸,他很漂亮,足以叫人失魂落魄的美貌,那张脸随着晃悠的水波轻轻摇曳。
河水深处,有沸腾的气泡上升。谢语非蹙眉,看着一具不足巴掌大的幼小骨架从河水深处浮了上来,两具、三具……
这些骨架之中,有的已完全化为白骨,有的还残留半边身子,它们漂浮在河水之中,忽然齐齐扭头看向他,它们不再哭了,而是张嘴发出欢乐的清脆笑声。但那笑声却比哭声更加可怕,因为随着一阵叠一阵的咯咯笑声,它们扭动着小小的身子,向着岸边的谢语非爬来。
“年轻人,你为什么不喝我煮的汤呢……”
与此同时,一声幽幽的埋怨从身后响起,谢语非转身,猫脸老太端着一只脏旧的小碗,碗中伴随着滚滚热气眼球和脂肪一起翻滚,正一脸阴森地立在他身后。
谢语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以他脚下为起点,一股寒意开始蔓延,周遭的草木都覆上了一层薄霜,而漆黑的河面和正在上岸的小尸骨也被冻结。
然而,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捂着嘴,指缝瞬间被鲜血渗透,而那瘦削的肩胛骨宛若寒风中的蝴蝶,脆弱地战栗不止。
那股骇人的寒意,也在此时戛然而止,初现惧色的老太太和小尸骨又立刻抓住了机会,面露贪婪地朝他接近。
不行,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
从黑河里爬上来的尸骨已经顺着他的小腿往上攀,被谢语非一脚踹回了河中,猫脸老太的掌风如期而至,厉飕飕得刮得人脸疼,他拽住那枯瘦手腕,用力往河中一掷,和还在源源不断上岸的小尸骨撞在了一起。
现在连D级的祟邪都敢向他发起攻击了。若是我从前,若是我曾经……
谢语非闭了闭眼,他的肺腑宛若火烧,竭力想止住身体的溃败,但力不从心,乃至于眼前的视线都模糊起来,手机顺着顺滑的血迹从掌心滑落,停留在消息发送的页面。
男人漂亮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难道他今天就真的要栽在这小小的无名河畔了吗?
倏然,一只手拉住了他,带着他开始狂奔。
这只手不算大,但力气很大,竟拽得谢语非这个成年人都踉跄不止。更重要的是,在牵手瞬间、肌肤相触的同时,他身体的溃败被迅速止住,喉咙里的痒意奇异消退,也不再咳血了。
在黑暗的视野里,无数乡间小路四通八达,老房子在阴影之中矗立,仿若择人而噬的怪物。
而霍琛牵住他一路奔跑,谢语非莫名就不是很担心,他有种直觉,小孩会将他带到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不知跑了多久,那刚因为和祟心接触而平静下来的喉咙,眼见就要因为剧烈的跑动而再度咳嗽时,霍琛才终于停下,将他带进一座废弃的庙宇之中。
庙宇不大,门扉两开,院子里有一株槐树,主殿两进长宽,供奉着斑驳掉色的关太公像。
“咳、咳咳,霍琛,你有没有从后面观察过自己啊,你的后脑勺好圆啊,你妈妈审美真好,她肯定没有对扁头的执念。”谢语非咳嗽着调笑。
谁料刚刚说完,就被小孩冷着脸推了一把,他后背撞到墙壁上,撞得肩胛骨疼,揉着肩膀龇牙咧嘴。
“嘶——你这小孩,你吃大力水手长大的吗,怎么就这么蛮劲儿呢……”
没等他说完,就被小孩冰寒着语气打断:“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进来西山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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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两位嘉宾牵手,啪啪(鼓掌)
无人在意的角落
校长: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