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曰淡定

　　管彤这一夜睡地不是很安稳。脑子里一直徘徊着黄宜之别有深意的笑，还有那盏明晃晃的小灯，他亲自为她续了火，挂在窗前，不知为何就压得她穿不过气了。不期然地，第二天就起晚了。

　　等到她自己梳洗好小跑着来到院子里时，就发现黄大公子的房门敞开着，显然里面已经没有人了。饭厅人也不在，那会在哪里？答案只有一个，显然是在书房里了。这个人的生活总体来说相当规律，如果万一规律被打破了，他就会奔着他少数的爱好而去——比如现在，他钻在书房里看帐。

　　管彤探头探脑地在书房门口张望了一眼，被黄宜之瞟了一眼。黄宜之握着一本账册，淡淡地吩咐道：“进来。”

　　于是管彤只得低头进来。

　　黄宜之坐着，管彤站着，正好看见她小巧尖尖的下巴，漂亮白皙的一截侧面的脖子，还有圆润的耳垂，没有带任何恼人的物件。黄宜之笑了一笑，很好脾气地问道：“今天怎么睡过了？”

　　管彤心想又不能直说是被他大公子吓地做了一晚上噩梦，只能轻轻回答道：“不知道怎么就睡过了……”那样子，真和小媳妇没什么两样。

　　黄宜之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摇了摇手里的账册问道：“你还记得你昨天说的话吗？”

　　管彤事后已经知道自己是傻地可以，账册内容本就不容她这等人过目的，而她却这样轻巧地说出极品布料还有十五匹。幸好当初她还留了个心眼，差点脱口而出的是“极品还剩三匹”。而那仅剩的三匹，可是比上供的布料做地还要精细，还要价值连城。

　　管彤歪着脑袋好似在极力回忆什么，奈何没有回忆出来，只得回答道：“昨天说地话太多，不记得了……”

　　黄宜之嗤笑一声，突然站起来踱步到她面前，抬着她的小下巴说道：“我的小丫头学会撒谎了。”

　　管彤已经习惯他这双略带粗糙的大手碰触自己的感觉，肢体上的交汇已经不会让她有任何反感。有些时候，她甚至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他，当然，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况，她都会克制自己离这个祸害远一点。其实黄宜之和她差不多，他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太久没碰女人了，才会对管彤有那么大的向往，就想把她抱在怀里。

　　黄宜之笑着凑近她又说道：“我怎么觉得你昨天说地话，可连十句都不到？”

　　管彤尴尬地笑笑，两颊泛出诱人的红晕，回答道：“公子我错了……”这声绵软的“公子”从说话一向直来直去的管彤嘴里说出来，不能说是不伦不类，却是别有一番韵味。

　　黄宜之笑地更欢了，揽过她的腰问道：“哦？哪句又说错了？”

　　管彤双手抵着他的胸膛，也没有用力，低着头不敢看他，最后还是抬眼望了望黄宜之，看他没有生气的模样，才没什么底气地说道：“我不该偷看你的账簿……也不该昨天直接就说出来。”

　　黄宜之一向受不了管彤那种偷看你一下下的眼神，但还是想着不要总是吓坏她，只是把她往怀里轻轻拢了拢，颇为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知道就好……”

　　两人走在黄府的小道上，一起去正厅用早餐，路过花园的时候看到有仆人在做养护。黄宜之突然停下来对管彤说道：“看到那边的那个男孩了吗？”

　　管彤点点头。

　　黄宜之又继续道：“如果是他昨天说，裘三要办官盐。如果是他脱口而出还有十五匹布。我可能就会把他拉到身边，好好调教，给他一份应当的差事。”说着低头很是深邃地看着管彤。

　　“女子无才便是德，”管彤念道，“公子，我懂。”

　　黄宜之爱怜地牵起她的手，一起走，摇着头，向前说道：“你不懂。”声音很轻，轻到只有管彤一人听得见。

　　两人的关系似乎比以前好了许多，又好似清淡了许多。

　　以前，黄宜之会与管彤逗趣，时不时总想着要吃吃她豆腐。可是十五以后，也不知道是因为黄宜之开始照顾生意忙了起来，还是因为那天的事，总之看管彤的眼神越发深沉，对她也不如以往亲狎，而且总是用一些刁钻的问题来难她。

　　比如要她记下一些旧得纸都脆了的账本明细，还要细细地考问她；又比如让她伴成小厮的模样，带她周游明罗城里几大商铺，让她背下所有的账目。一个月下来，黄氏旗下的商铺管事，无不知道长孙公子身后带着一个“面目清秀，过目不忘，极得器重”的小跟班。

　　管彤却并不理会那些突如其来的阿谀奉承。

　　她在某天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时，心里还带着某种小小的失落，她不知道这种失落哪里来。待到她醒来，身上滑落一件男子的外衣，才猛然意识到那种失意为何物：是一种不再有的亲昵。虽然这一个月，黄宜之满足了她的心愿，让她有了一份更加体现她本事的工作，而不用再天天伺候他更衣吃饭。可是黄宜之再也不会突然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想到这些曾经另她面红耳赤的画面，现在却已经失去了颜色。

　　管彤叹了一口气，拾起掉落在地的衣服，踏着清冷的月光走出黄宜之的书房。她曾为黄宜之让她进得这个书房，让她坐在他一边的小茶几旁看那些总也看不完的账目感到窃喜，感到受他青睐的。可是现在为什么又那么难过呢？

　　轻轻掩好门，抱着衣服又轻轻推开黄宜之的房门。他没有睡，正歪在床上不知道看什么书。

　　管彤心中有点堵，便什么也没有说，把衣服挂好便想回去了。

　　黄宜之就那样静静地靠在一个床头，静静地看她挂好衣服，然后，带着一脸的委屈打算出门去。

　　黄宜之最近越发觉得这个看上去傻乎乎的女孩，其实是很聪明。她恍如一块未经人雕琢的璞玉，灵气毕现。至于之前为什么没有任何作为，恐怕，只是被自己给迷惑住了吧？可是不去逗弄她，她似乎也不怎么高兴。

　　黄宜之懒懒地开口问道：“谁惹到你了？小嘴撅地比天还高。”

　　管彤不悦地开口道：“管彤打扰到黄公子好眠了，这就速速离开。”

　　黄宜之笑着下床，一把逮住意欲逃离的小妖精，然后打横抱起，在房中慢悠悠地踱步，一边说道：“你知道半夜三更进到一个男人房间里有多危险吗？”

　　管彤小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可我是你的贴身丫鬟啊。”你不该把我怎么样的啊。

　　黄宜之暧昧地把脸在她脸上蹭了蹭，道：“贴身丫鬟嘛……贴身……”然后把管彤扔到了床上。

　　管彤吓地没了胆色，急急地后退，却没有想到一退退到了床的深处。

　　黄宜之抱手俯视着慌里慌张的管彤，笑地万分邪恶：“我本想放过你的。可你……好像不满意啊？”然后慢慢慢慢地矮下身子，就差整个人都压下来了。

　　管彤真地是怕，脑海中划过许多莫须有的景象，一边挣扎一边流着眼泪，嘴里呜咽道：“黄宜之你让开，你要做什么……”黄宜之被她扭动地心烦意乱，本来还真的只是想吓吓她，可这样一来，他反倒想来真的了。就在意乱情迷之时，管彤突然不挣扎了，她颤抖地说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当我是什么……不要……不要……”然后竟然昏死了过去。

　　黄宜之抱着她，一边轻轻拍打，像哄着闺女的年轻父亲，嘴边还带着一抹笑意。她昏死过去是真，可是不一会儿就呼吸平缓，进入了睡眠。黄宜之还真有些失望，却也不忍糟蹋了这样一个女孩，隔着被子抱着她入睡。

　　第二天自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黄宜之千哄万哄才把管彤安抚了下来。但之后两人的关系可谓真正的急转直下。管彤又变成了初来时的那个管彤，冷，很冷，不假颜色的冷。

　　黄宜之知道自己是犯了她的忌讳，不该那样不管不顾。她没有任何名分地跟着他，已是委屈。她忍了这些，却不愿容忍真正的跨界。但黄宜之心想自己不也是因为喜欢她吗？是的。他已经对自己承认，他是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即使让他娶她，他也是可以做到的。只是没到非要娶她的程度。如果她那天从了他，不也是件乐事吗？他是一定会为此娶她的。而显然，据他观察，这也是顺她心意的。她来这，总是为了谋得一些什么的吧？

　　管彤自那天以后，才深刻地意识到，黄宜之待她，犹如那些烟花之地的女子。这让她幡然醒悟，她来这里是为了找寻姐姐的孩子的啊，而且那个混账最有可能是黄宜之啊！她怎么忘了呢？她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终于，她还是决定断了隐隐升起的那种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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