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簿

　　渔夫老张一面划着浆一面在心中暗暗感慨。水灾一来他的生计原本断了，没成想官府租了他的船，还找他打捞溺亡者的尸体。虽然价格开的不高，但好歹还算条活路，至少跟那些已经家破人亡的比，算得上十分幸运了。

　　船在水面转了几圈，只要见着漂浮的东西，老张就用竿子划开。从大早到晌午，愣是一个也没找着，于是打算上岸吃饭先。临近岸边刚要抛锚，老张忽然瞥见不远处有人躺在岸边，赶紧划船靠近，找好位置然后用套绳将那人拉上了船。

　　老张捞人的佣金是按人数算的，尽管他也不愿意再见着死人，但为了自己一家老小的生活，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干这活。

　　上岸后，老张将人拉到草地上，刚准备去给衙门跑腿的报告，突然听到有人咳嗽的声音。老张立刻回头，发现除了自己和刚刚拉上来的尸体，并没有旁人，于是又别过头去。然而没过一会，又有咳嗽声传来，这次声音更大更清晰，而且距离老张不远。

　　老张握住长杆，大气不敢出，缓慢靠近。见那人手动了动，看来确实还活着，老张赶紧过来查看。见她慢慢睁开了眼睛，老张赶忙问道：“姑娘，你没事吧？你家是哪里的？”

　　阿南醒来后，头感到很痛。她努力回想，只想起自己是从悬崖掉了下来...于是看了看自己，有些感慨地说道：“我竟然还活着。”

　　“姑娘，你的命可真大！我过来这三天，就碰到你这么一个活人。”老张跟着说道。

　　从老张口中，阿南得知如今是永盛第十一年，这里是奉州。前几日奉州忽发大水，河堤被冲倒，导致淹死了不少人，庄稼也被淹没了。

　　见阿南独自一人，又什么都不记得了，老张可怜她便将自己的馒头分了她一个。“如今粮食紧俏的很，你省着点慢慢吃，特别饿的时候就吃一小口。”老张说着，指了指前面的一条小路，“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不出半日就进城了。官府在城内很多地方公示了失踪者的姓名，你顺着线索找找，没准能找到自己的家人。”

　　阿南收好馒头，跟老张道过谢，便沿着小路离开。顶着大太阳走了没多远，阿南开始感到体力不支，于是找了棵树靠着休息。休息的时候，阿南忍不住掏出馒头，盯着看了好一会，但只吃了一小口。本想再休息一会便出发，但阿南不知不觉间中了暑，闭目休息没多久便昏睡了过去...

　　一行人找了片空旷的草地休整，李忠带了几个手下在附近寻找干净水源。新朝成立十余年来，尽管每年也会遇到大大小小灾情，但以往都是天灾，这次奉州水灾却为人祸。奉州临近太河，水路发达，经济繁荣，是兴朝的重要城市之一。然而，成也太河，败也太河。由于处在太河中下游的位置，每当雨季来临，奉州便要面临水灾风险。

　　为此，早在兴朝建朝之初，为抵御洪灾，朝廷拨付巨款修筑一条长达一百多公里的河堤，还建立了一套完整的洪灾预警体系。得益于此，过去十年，奉州百姓的庄稼、农作物都未遭受水灾。偏偏在今年，庄稼和农作物长势最好的一年，而且即将收成的时候，太河附近的主河堤和两条备用堤在短短一夜之间，被河水全部冲垮...

　　水灾发生后，奉州多数百姓的努力和幸福被毁于一旦，城中开始出现越来越多对朝廷的质疑声，要求清查公布河堤修缮款项去向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出了这等大事，朝廷自然极为重视，第一时间将上到总督下到小吏等人捉拿羁押，同时从各地抽调了大批粮食。为了体现朝廷的决心，天子还派了太子李泽宁去现场督查河堤损毁一事。

　　受命当日，李泽宁仅带一些必备的干粮和水，一个贴身护卫和十几个护卫兵，便马不停蹄前往奉州。一行人一路只偶尔小憩片刻便继续赶路，两天两夜下来，水被消耗光了，马和人也都到了极限。快抵达奉州前，李泽宁同意了休息片刻，李忠忙带了几个人出去找水。

　　过了一会，听到有脚步声靠近，附近马匹跟着发出了响声，李泽宁从瞌睡中清醒过来。见他如此辛苦却舍不得休息，李忠拿着装好水的水袋过来，轻声说道：“太子，今日你将自己仅剩的水给了黑风，现在喝点吧。”

　　黑风是李泽宁选中的马。李泽宁接过水袋，拍了拍黑风的背，笑了笑，说道：“我好歹知道渴，它却有口说不出。况且，是我让它这般辛苦拼命，尽力对它好些也是应当。”

　　“太子，属下...有一件事想跟你禀告。”李忠神色有些犹豫，说道。

　　李泽宁微微点头，看着李忠，说道：“你何时变得如此吞吞吐吐？有话快说。”

　　李忠于是说道：“我等在寻水时，发现一名奄奄一息的女子。属下观她衣着和外观，应该是奉州的灾民，便将她带了回来。”

　　李泽宁听后，站起来，说道：“带我去看看。”李忠便在前引路。

　　“给她喝水了吗？”李泽宁边走边问道。李忠回道：“已经喂过了，但人还未醒来。”

　　李泽宁还小的时候身体很弱，调理得久了自己便也知晓了一些药理。这时他伸手探了探女子的脉搏，好在除了虚弱，其他并无什么大碍。既已撞见，自然没有不闻不问的道理。于是，李泽宁嘱咐李忠带上她，便继续上路。大约一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抵达奉州。

　　进入奉州城时已经到了深夜，李泽宁拿着令牌直奔了奉州府。新任知府毫无准备，等人进来通报才得知太子竟已经到了。来不及穿好官服，尹知府简单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和头发，便出门迎接。

　　“不知太子驾到，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太子责罚。”尹知府刚刚从梦中惊醒，这时却已经打起十二分精神，恭恭敬敬地说道。

　　李泽宁免去众人礼数，简要说道：“收拾几个房间给我的侍卫们，再单独安排一个房间给这名女子，她是我们在城外搭救的灾民，然后给这些累坏的马准备一些干粮和水。尹知府，有关河防工程的所有账簿，还有这十年来的水情汛情资料，你可有收集？”

　　尹知府马上答道：“禀告太子，这些下官正在收集，目前近五年的资料已全部整理妥当，早些年份的最迟两日后能整理出来。”

　　“很好。”李泽宁又对着李忠等人，“这几日你们都辛苦了，现在先好生休息，等明日一早再随我去河堤看看。”

　　李忠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李泽宁一个眼神挡了回来。最后他只说了句：“太子，你也早些休息。”便也跟着其余人走了。

　　天亮前，李泽宁将现有的账目和水情资料统统过目一遍，还去粮仓检查了存粮情况，又根据奉州现有的人口规模，估计出粮食库存支撑全部人口的消耗时间。

　　让李泽宁能稍微松口气的是，至少奉州百姓不会挨饿了。奉州现有的粮食库存，加上各地支援的粮食数量，按每人每日一斤粮食计算，足够全部奉州百姓消耗三月有余。那时，全国春耕基本结束，粮食短缺的问题就能得到解决了。

　　李泽宁还了解到，近日城中出现一些粮贩坐地起价，不断抬高粮价，同时还引来了一些人哄抢。于是叮嘱尹知府在明日大早放出粮食充足的消息，对故意抬价的商贩进行捉拿，并对提供恶意囤积食物、故意抬价等一切相关行为有效线索的举报者，按一户每人一斤粮食进行奖励。此外，除了增加十五个施粥点，凡自行施粥者，在官府登记后，可按消耗粮食的三倍连续三年抵免田租。

　　到了第二日，消息一被放出，城中粮价果然应声大跌。一些原本还舍不得调回价格的商贩，见衙门当真派人抓捕了其他炒价的同行，这才赶紧收手。十几个造谣奉州城内粮食只够三日的人，经人举报后，也被官府逮捕。这些造谣者只有在众人面前解释清楚，承认错误，衙门才会放人。

　　李泽宁等人一大早便出发前往河堤，尽管早已调人挖了临时沟渠，将河水引流到别处，但河堤附近被水泡了许久，土地变得泥泞不堪。一行人花了许久功夫才到了河堤附近。

　　修建河堤时用的整块石料已经碎成上千个小石块，散落满地，几乎每走一步脚底都能感受到碎石头，剩下的河堤不足一尺高，缺口呈锯齿状。尽管有过想象，但亲眼见到时，李泽宁还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用上千万两白银修建的河堤，竟毁得如此彻底。

　　按照记载，今年以来奉州城外的太河水位还不及往年的平均水平，况且堤毁前半月，奉州府刚刚给河堤做完修缮，支付出白银六十五万两。

　　李泽宁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头，若有所思看着，说道：“尹知府，河堤被毁一事你有何看法？”

　　尹知府赶紧答道：“回禀太子，属下已将这几年的账簿一一查过，其他方面暂且不论，河堤工程这块的支出确实都有详细明细，朝廷每年派人督查，想来也不不敢作假。”

　　“那你的意思？”李泽宁面无表情，问道。

　　“属下不敢断言，只是感到有些蹊跷。从各方记载看，修建河堤用的石料都是整块岩石，只单块石料的重量便达近两吨，即便真的被水冲垮也不太可能碎成现在这般模样。其实...城中有过传闻，说...说河堤是被天雷给劈倒的...”尹知府不敢抬起头，一直低着头答道。

　　“一派胡言！”李泽宁立刻说道。尹知府心中一惊，赶紧把头埋地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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