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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柳姓人士的合居生活过得算轻松。家里有了个日本人,日本老头的问题在柳莲二眼里就不是问题。他精确地指出对方可能担忧的一二三,一一回复过去,对方立刻表示感谢,不再打扰。
而作为报答柳文华开始认真锻炼柳莲二的中文。“平翘舌音分不清在工作上还是很麻烦的。”
至于那本被抄袭的小说,柳文华则彻底打消了出版的念头。本来就是起兴随笔的东西,只是出于文字工作者总是希望自己的作品不被这么埋没,所以她才放出去让这些稿子透透风。但要是这风把火苗一起刮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倒是柳莲二认真读了一遍,情报管理学硕士以高超的读书技巧及速度通读完整本书,并摘出他颇为中意的段落和文字,那动笔的姿势充满跃跃欲试。“我也有点想写了。”
于是在面试后的闲暇,柳文华看见柳莲二在他的笔记本电脑上拉了个WORD文档开始往里面敲字。对方美其名曰“练习中文表达”,然后把柳文华拉来读一读哪里有语法错误语句不通的地方。柳文华也不推辞,两个人很快又回归了高中时代的模式,为了一个词该不该在这个情况下使用而出口成章洋洋洒洒来个一万字议论文,但转眼又为一篇文章大功告成而拍手庆贺。
唯独吃饭上两人遇到的问题稍微棘手了一点。两个人大学期间就都是便利店和食堂派,在上海过日子也基本都靠速冻食品和外卖。柳文华对外卖没什么排斥,想吃饭了也可以直接去她哥家叫保姆烧,因此从没试过点开做饭技能,至今最成功的料理也只有三明治和煮各类面。
但两个人过活总不能一直这么将就,而柳莲二对于吃不惯上海重口味菜色的问题则尤为严重。他把这事和柳文华说了,女生一把把他拖进厨房捣鼓,两个料理白痴用手机搜了一堆菜谱,然后对着几乎崭新的锅碗瓢盆发愁。
“总之先试试吧。”柳文华一句话敲定柳莲二接下来的优先事项从找工作变成了学做饭。
他们一起跑去菜市场挑菜,注意到邻居的小姑娘,同样去菜场买菜的青浦的老人家们在了解了两人的情况后,热情的拉着柳文华他们跟她说哪种菜成色好哪种菜适合做什么。而柳莲二则在一边试图学习上海话发音,一边按照网上的信息比对实物。
两个人对着一堆菜不知道该从哪里挑起,对活鱼活虾更是不敢下手,包个梅子饭团都因为中国米质和日本不一样根本黏不起来而告吹。姜蒜加少了,鱼做腥了;挑菜没挑干净,炒菜都混着老的。最后一合计,柳莲二把散装饭团丢进碗里,用茶一冲,当茶泡饭来吃,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柳大厨还需努力啊。”吃饭的时候柳文华一边喝茶汤,一边说风凉话。
柳莲二一挑眉。“我觉得我们得好好商量一下家务该怎么解决。”
于是柳文华家门口第二天多出了一个记事板,上面写着“打扫+洗碗/做饭+丢垃圾”,下面分别写上当天当番的人的名字,每日轮换,谁都别想逃。衣物洗晒则自己处理,洗衣机轮换使用,晒被子之类的大件物品就一起做,遇到问题就写在记事板的空当处,晚上两个人一起处理。
很快记事板就暴露了不少问题:衣架不够、五斗橱希望更新、柳文华日均运动量不够、柳莲二只会做茶泡饭……“最后两条删去,这是记事板不是BBS匿名专栏。”
对于前两个问题,两人在手机上物色好中意的家具后,柳莲二拿之前柳文华买的巧克力盒做了个储蓄罐,上面贴着“购入新衣柜衣架款”,每人每月从工资里拿出两百元塞进罐子里,争取两到三个月内能买下新衣柜。
而记事板事件之后柳文华必然每天早上六点被闹钟叫醒,半闭着眼睛跟着柳莲二在小区里慢跑一圈。而柳莲二增进厨艺的方法则靠邻居大爷大妈,自从他了解了中国象棋的规则和大爷们大杀四方了一番后,那些邻里大爷都知道了隔壁八栋二零三的小姑娘家有这么个上海话说不灵光,普通话也有点怪,但下棋下的贼好的男朋友,看到他就热情的找他切磋一番。柳莲二对此一向持默认状态,毕竟他也的确不知道“合租”这个词在上海话里该怎么说,并借着老爷子长考的空当,顺势向观战的大妈们请教做菜时遇上的问题。
也因此,柳莲二的上海话和厨艺突飞猛进,从当初那个和大爷舌战了三十块人民币国际漫游话费的哑巴中文变成可以轻松听懂大爷大妈早间唠嗑八卦甚至接上一句招呼的“新上海人”。
“我觉得我不能再用煮面糊弄了。”在吃到柳莲二做的蛋卷而突然对自己至今为止做饭都用做浇头不同的面类打发了事这一件事感到愧疚的柳文华认真的咀嚼食物,不过一个月就能捣鼓出深得她胃口的日式餐品的柳莲二简直是人才。“你得教我做饭,不然你搬出去了我就要断粮了。”
“……其实面也挺好的。”因为最后一句话而改变了说辞的柳莲二选择称赞。
但即使柳文华不夸赞,柳莲二也觉得这面做的的确挺好。柳文华偶尔会有突发工作顾不上两个人的饭,那时女生总能从冰箱里捣鼓出一些花样,一个荷包蛋一份豆芽菜一块炸排骨再加上昨天的剩菜杂烩,她总能做出各种奇怪的面来解决两个人的生计问题。
据她说这是和她母亲学的。柳文华家虽然是权贵,但家庭中父母和子女财产似乎划分明确,当初她父母那一辈,家里还没积蓄到可以请女佣,柳文华和柳文书被留在家里没人管,疲惫回家的母亲看到两个孩子饿肚子也没有发出任何埋怨,只是将两个孩子领到灶台前,教他们大人不在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做面。
“这不仅文书要学。文华,你也得学会。要记住,你不能指望任何人让你依靠一辈子。”
柳文华这么说时,柳莲二似乎能看见幼年的柳文华是怎么仰望她的母亲,又是在那句话下,帮她母亲搬出碗筷,拿来抹布,试探锅柄温度,和哥哥两个人不太稳当的将母亲煮好的面倒进碗里——可能还洒了出来,但至少有了一口晚饭。
他想起今天去面试的公司,双方谈得都很满意。中国没有必须等待上司离开才能下班的制度,对方甚至表示“只要你不耽误工作,这些都可以进行协调。”言语间有些夸大的嫌疑,让柳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相信。
之后柳莲二再次询问时,公司的男性人事让他宽心。“我们公司也有很多做父亲的,他们都会倾向把工作带回家处理。”
“不……我其实还没结婚。”
“哦,抱歉。那你这么关心下班时间……呃,为了陪女朋友?”
他一时无法反应,不知是否该如此定义。如果说结为恋人最终是为了求得爱情,那么他或许已经见过了爱情的样子,又或者根本就没人能见过这东西的真容。人们总是把欲望、感情、刺激和爱情混为一谈,又或许只是一时找不到借口,所以把爱情拿来凑数。但谁都是这样的,没人能清楚的数出自己对一个人加速或放缓的心跳是由于哪些原因,就好像柳莲二会想要来到中国的理由——他自己都说不清。
那她呢?
他将视线从回忆中收回,柳文华正凑在碗边喝茶汤。之前制作失败的那次茶泡饭倒让她意外的喜欢上了这种吃法。她眼神放松,姿势随性,对男性窥探她进食的视线毫不顾忌。但柳莲二记得自他入住后,柳文华会把自己的房门上锁,进入家里的任何地方都开始事先敲门和观察影子,有一次还把柳莲二挂的毛巾和衣服当作他而不敢进盥洗室。
实际她大可不必多此一举。拿出一笔钱借给柳莲二,让他找个旅馆,WeChat保持联系,有事发消息,等找到工作记得还债——这样比腾出私人空间来容纳一个男人轻松多了。
这被两人默认忽略的问题从心底浮现,记忆划向过去。互相分享生活的时间,被仓促打发过的醋意,若是向同学提供的未免过量的善意……意识又回到日本,他似乎还在那家新开的店面,灯光调成暖黄色,桌面上摆着麦茶和凉开水潋起暖色,他听到女生向他摆手拒绝所有追求的日本男人,似乎早已无数次考量这个问题,看向他的眼波流转间却染上了柔和的光亮。旋即场景变化,女生躺在女生宿舍里,她睁开眼望着他,视线清晰的透过夜色捕捉到自己。
她似醉未醉的唤到。“莲二。”
他感觉喉咙间有种痒意,这让他下意识的震动声带,似乎没有注意到大脑还在犹豫该不该把那半句话补齐。但声音比他想的更加快的脱出口,仿佛一粒火星落入空气,坠落的点火燃起盛大的焰花,张扬的,炽热的,猛烈的,将柳莲二的一切灼烧殆尽。
他听到自己说。
“或者,让我一直住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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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日本很垃圾,但它的阶级划分、格差社会和物哀文化永远是我热衷的内容之一(捂心)
以及之前说的夸大是指中国没那么好,日本现在也没那么差(或者说就阶级制度来说其实是半斤八两啊东亚文化圈的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