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传

　　沈瑞回头望去的时候，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副场景：一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正盘腿坐在当地，一身锦衣长袍已看不出原先的模样，下摆被截去一块，露出原本应是白色的中衣，显得突兀而可笑。大约是处在死角的缘故，众人本没有发现他。此刻，评书刚刚散场，沈璜的一声冷喝，倒是引来了不少茶客的围观。

　　少年的脑袋微微低垂着，两鬓飘着几缕打结的发丝，若不是那身衣服虽然脏乱，但质地确是不错，实是与街边的乞儿一般无二。未瞧见声音主人的时候，沈瑞的确存了一番责问的心思，但现在眼瞅着少年那狼狈的模样，却是再也提不起那个兴致了。

　　“大哥，算了，走吧！”沈瑞扯了扯沈璜的衣袖，正打算再劝解些什么，便见茶馆的小二匆匆过来，很是不安地冲沈璜连连作揖道：“真是对不住啊，一时疏忽，倒是让这小子钻了空子，公子且别跟他计较，小的这便赶他走！”沈璜原还有些愤愤，但眼见着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只好啐了那少年一口道：“别让小爷再见到你，不然，哼哼……”

　　沈璜摔下这句话，复又瞪了四周的好事之人一眼，这才拂袖而去。众人眼见没了热闹可看，便也只好散了。对于自家大哥的小孩脾气，沈瑞虽是见识多了，但现在慕然听到前世某些电视剧的标准霸王台词，还是觉得一阵好笑。

　　沈璜气冲冲地走了，倒是丢了自己在当下。人群已经散开，店小二眼瞅着自己，脸上略有些讪讪，沈瑞早在刚刚他的话里便听出了几分袒护，大约是怕自家大哥教训这少年吧。沈瑞了然笑笑，倒是对这家茶馆又高看了几分，眼见着自家大哥越走越远，沈瑞只好忙忙地转身追去。

　　刚迈了不到两步，便听身后传来低低的唤声，“喂，等一下。”属于变声期的男声，带着点沙哑，倒是不觉得刺耳。沈瑞顿了一下，不确定是不是在叫自己，待回头望去，却意外的看到一双黑亮的眼，恰是刚刚的那位少年。

　　沈瑞用手指了指自己，心里却有些莫名，待见到少年那一脸“不是你，还有谁”的神情，倒是好耐心地问道：“嗯，什么事？”这时候，少年却反而不说话了，只用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闪烁不定。此时，自家大哥已是不见人影，沈瑞微皱了眉头，心底渐渐不耐起来。

　　许是沈瑞的不耐，太过明显，少年终于开口：“喂，把你的荷包给我！”无理的要求，却不带丝毫的乞求语气，隐隐的还带着些不愿。沈瑞听了这话，却是怔楞在当地，一时反应不过来。少年久不见沈瑞答话，以为是沈瑞不愿，便冷声道：“你且放心，改日我便遣人还你！”

　　“我没必要给你，便也不需要你还！”沈瑞原先的不耐，已经因着这少年的态度，转而变得厌烦起来。正欲转身离开，却看见少年瞬间错愕的脸，仿佛自己的拒绝多么难以置信似的。回身的脚步，便莫名地停了下来。少年的脸上似乎有些羞恼，沈瑞忽然觉得实在没有必要与他置气，待想到他一身的狼狈，显是吃了些苦头的，便轻叹了口气，解了腰间的青松荷包，递了给他。

　　荷包显是有了些年头，半旧不新的样子，式样也与现在的流行相去甚远，但对沈瑞而言，却别有一番纪念的意思。荷包的正面描着几株凛凛的青松，背面却用红黑两色捻线密密地绣了沈瑞的那首青松，却是很费了番工夫的。

　　沈瑞忽而有些舍不得了，但既然拿出了手，却也不好反悔。少年倒是对沈瑞的反复不以为意，沉默地接了过去。气氛有些怪异，沈瑞后知后觉地发现路人奇怪的视线，显然，旁人眼里的沈瑞已然成了个呆头小子。

　　少年掂了掂手中的荷包，继而挑眉看了一眼尴尬的沈瑞，意味不明。荷包里不过是几个金裸子并几两散碎银子罢了，倒是足够一户普通人家两年的嚼用。沈瑞倒是不在乎这些的，见那少年收了荷包，心里只想着快些找到沈璜，现在已是午时三刻，未时的时候，便是宋先生的经课了。

　　“孟昭！”沈瑞正打算转身离开，便听到那少年淡淡的声音，“我的名字。”少年说完便干脆地起身走了，倒是留下沈瑞一头雾水。

　　疾步走在回书院的路上，沈瑞想着刚才的事情，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傻了，不然怎会做出这般荒唐的事来？若是将这事讲给自家大哥，定是好一通嘲笑。虽说那自称孟昭的少年说要还自己，但沈瑞是不抱希望的，罢了，便当自己丢了那荷包吧。

　　沈瑞抄小路回书院的时候，只是奇怪自家大哥怎么没有回来找自己，但因着时间紧迫，便也没有多想。待到了早上翻墙的那段，便利落地将前袍系到腰间绑紧，一个纵身便上了墙。沈瑞的这两手还是跟府上的家将学的，只是上墙容易，下墙难。沈瑞不知道自己前世是不是恐高，但是现在要让自己这么跳下去，却实在有些踌躇。

　　正趴在墙上酝酿着勇气，却不想，大黄不知何时已跑到墙下，冲着自己摇尾巴。好么，现在要跳也不行了，此刻正是午休时间，若是大黄来了兴致，叫唤上两声，那可没自己好果子吃。沈瑞只觉得自己衰到家了，一人一狗就这么相对而视，默默无语。

　　大黄显然是不明白沈瑞为何趴在墙上的，一摇尾巴，便趴在了墙下，继续自己未完的午觉。沈瑞眼瞅着未时将近，只好慢慢地自墙上挪动身体，只等着离大黄远些，眼见着目标就要达成，额上已是冒出一阵细密的汗珠，正要咬牙跳下墙去，但听得一声冷喝：“沈瑞！”

　　赵先生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沈瑞的脑海里便只剩下大大的三个字：“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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