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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方伯砚一脸狼狈的回到府上,天热得要命,心肺里燃烧的一团火比挂在天边的日头还烈,身上裹着密不透风的锦绸长衣,里外一起煎熬。
今日早朝上的事情他听说了,已经传遍了他那个小圈子,很快就会朝野皆知。
这才是真正的声誉尽毁,朝堂上有人提议夺爵,正中皇帝下怀。
老二!该死的老二!
他挂着一脸汗,来不及回屋里清洗,用袖子胡乱抹了几下,急匆匆赶去见方长庚,老父常年痼疾缠身,足不出户,还不知伯府面临灭顶之灾。
先去把事情说清楚,让父亲压着老二公开向他道歉,保住他的爵位,等风浪平息再把那狼子野心的庶出之子赶出府去。
老父听完,气喘发作了,这大热天的,已经两回了,上一次是大夫人直挺挺诈尸的时候。
一个大丫鬟给他抚背顺气,一个拿大蒲扇对着他扇风,还有一个用一个小巧的花洒在他面前喷雾,方伯砚帮不上忙,只连声催促去叫府医。
他不是个孝顺的儿子,这一套流程老二会做,他却不会,他忙得很,但这不妨碍老父觉得他是个大孝子,老二上不得台面。
方长庚一张老脸憋得通红,摆手制止他:“嗬......不用叫......嗬......一会......好了!”
府医来了,也只是给他做按压,在他胸口一通揉,顶不了什么用。
方伯砚坐在旁边等,待他脸上红潮退了,气喘匀了,皱着老脸生了一会儿闷气,吩咐小厮:“叫二爷过来,马上!”
方仲谦回府就在屋里看书,他看的是一本佛经,好多字不认识,但把书端在手里,他的心绪就能平静不少,跟认不认字没关系。
他知道今日府里不会安宁,老大不会轻易放过他,而他,也忍了很久很久了,是时候发作了。
父亲的小厮来叫他,脸上没有多少恭敬,他把书放到枕头底下,整了衣冠,难得的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小厮暗道:“坏了,二爷染上大爷的毛病了。”
方仲谦迈着方步去后院,殷闻钰搬了一架木梯搭上围墙,朝着一院之隔的地方张望,颈子伸得跟长颈鹿一样。
她没看成这场热闹,方长庚领着两个儿子去了祠堂,大门关的严严实实,只余父子三人。
祠堂里的烛油气混着夏日的暑热,格外难耐,方长庚许久没进这里来了,他对二子少有约束,年节例行祭拜之外,这里通常关着门。
“小畜生!给祖宗跪下!”方长庚捏着拐杖,恨声大吼。
小畜生当然是指老二,方仲谦默不作声跪下,对着祖父的牌位磕了三个头。
方伯砚站在父亲侧边,怒肌横生,比父亲还要气得狠,要不是体弱,他就冲上去拳打脚踢了。
“你到底是发什么疯?说!咱家里就剩这么个爵位顶事了,这爵位你不知如何来的?是你先祖拼了命换来的!给朝廷当狗换来的!被时人唾骂换来的!你说!你个畜生啊!你干了什么啊!”
“他不配。”方仲谦说完就自行站起来。
方伯砚冲上来,被他推了个趔趄,背撞上供桌,疼得弯腰叫唤。
父子三人,就数惹了事的方仲谦最平静了。
方长庚把拐杖重重一跺:“不许打架!”
不算打架,哥哥想打弟弟,没挨上就被弟弟推了一跤。
“兄弟本当同气连枝,方家这一支人丁不兴,就你们两个!争什么抢什么?你们为何做不到兄友弟恭?”方长庚呼哧呼哧喘气,“老二,是谁叫你背后捅兄长刀子?”
“我自己要捅。”方仲谦冷笑一声,“爵位,我自己挣回来。”
方长庚怒骂:“你个狂徒!”
方伯砚缓过一阵痛,身子直起来,闻言怒不可遏,又想往前冲,身子动了一下又老实靠着供桌。
“你要怎么挣?我不配你就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熊样!你以为造个谣爵位就能给你?呸!你连女人都娶不上!”
方仲谦被他鄙视惯了,心里并不动气,只激出一股野心:等我做完这个大工事,我就要去钻一钻,你一个废物都能钻进国子监,我何愁钻不出个名堂。
“够了!老二,你惹出的祸事,你自己弥补,明日一早你就写请罪折,澄清你自己造的谣,一份给工部上司,一份呈交皇帝,过几日大朝,你要当庭请罪......”
“然后呢,我的前程怎么办?”
老伯爷一愣,拐杖提起来点到他肩膀,恶声恶气:“你要什么前程?你还有什么前程?你把伯府的前程都断送了!你不该追回来?”
方仲谦面色平平,抬手抓住伸过来的拐杖,斜眼瞥向兄长:“他就有前程了?开旁门挤进国子监,岁考末等还要跟岳父求官,你看他岳父理他吗?今年再考个末等,任他把那张粉面往祭酒弟弟跟前凑多近也不管用了吧?”
不理会七窍生烟的兄长,方仲谦转了话锋:“父亲,您闷在府里,外面的情形您知道吗?今上什么性情您知道吗?靠着一个虚头巴脑的爵位,方家还能走多远?爵位顶在这个废物头上,能保多久?”
“逆徒!胆敢揣测今上!”
方仲谦翻了半个白眼:“大家都在揣测,就您不揣测,今上喜务实,恶清谈,尤恶浪荡嬉游者,您把方家的未来交给他,他拿什么保方家的前程?靠脸吗?他的脸能伸到朝会重臣跟前去?跟几个二代三代厮混,方家的招牌就能发光?”
“儿子还有公务,耽误不得。”行了个浅浅的礼就转身走了。
留下气喘的父子俩面面相觑。
方长庚久不理事,长久以来一直以嫡长子为荣,府门不算清冷,来往皆是权门贵子。
如今看来,也不是什么很得意的事,都是虚的。
次子虽然忤逆,说话难听,倒是把他那昏沉的脑袋狠狠一敲,敲的半醒。
“你也跪下。”
方伯砚不情不愿的跪了,抬头瞥一眼祖宗牌位,不吭声,也不磕头。
“老大,别在脸上用功了,分出点精力来做点正经事儿。”
“父亲,我的名头天下皆知,靠的就是这张脸,您叫我不管它?任风雨糟践?”
“有用吗?赛潘安的名头,脸面,真的有用?”
“当然有用啊,国子监就是这样进去的,我与祭酒小弟弟相交,意气相投,他很欣赏我的!”
方长庚不买账了,狠狠跺脚:“你好歹花点心思在正途上啊!你是个男子啊!女人都没你精细,你像话吗!”
方伯砚像是遭到了侮辱,情绪突然激动:“父亲!他把我的爵位搞没了,我只剩这张脸了,他说的对,我就是个废物!从小到大靠这张脸才能得一些夸奖,我就是个废物啊!今后这张脸就是我的命根子,比我真正的命根子还要紧!父亲,您还要干涉我的行事?”
“是你的命根子?比你真正的命根子还要紧?”方长庚无力地重复儿子的话,真丢人啊!生的是个儿子,养成了个不儿不女,他管不了,两个儿子他都管不了。
方伯砚以为过了关,不料老父亲没那么好糊弄,拐杖平等地点到他肩膀上:“这次岁考,你又要考个末等?你好歹长进一点吧!”
方伯砚暗暗叫苦,又要温书了,他眼睛发红:“这次,儿子尽力争取考四等!”
方长庚长长地吐了口气,老脸疲态尽显,方伯砚跟在他身后出祠堂,脑子里想的不是岁考,目下最要紧的,是如何把那女人和庶弟造的谣化解,保住爵位。
至于岁考,他一点把握都没有,他只是个秀才啊!那些举子老爷们一个也瞧不上他,他强行挤进去不过是图个身份而已,同样,他也瞧不上那些故作斯文的丑人。
方仲谦没有回自己住处,从祠堂出来就去了西院,抬头看见一架梯子高高的搭起来,他的大嫂坐在梯子上乘凉。
“二娘在看风景?”
殷闻钰几步爬下来,尽量让脸色如常:“没看到风景呢。”
方仲谦了然地笑了:“我们去了祠堂。”
这人一贯木讷,难得笑一次,心情这么好,难道在祠堂里没有挨骂?
“我今天说了许多话,很久之前就想说了,一直憋在心里畏首畏尾,说出来之后心里就痛快了。”
方仲谦靠着梯子,看向殷闻钰,“二娘,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殷闻钰点头:“理解,自己憋得难受,反倒让别人痛快,没有这样的道理。”
方仲谦又笑了,在梯子最下面的横木上坐下来,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
殷闻钰看着他:“你是不是在担心他反扑?你知道吗,他前阵子还把三皇子得罪狠了,三皇子会伸出脚来绊倒他。”
方仲谦抬头,神色古怪:“你这么了解三皇子?”
“我不怎么了解他,但我知道,他很闲。”
方仲谦忍不住又短促地一笑。
“二娘,你猜猜,我上一次这么爽快,是在什么时候?”
“猜不到。”
“你这般聪慧,再想一想?”
殷闻钰突然悟了:“啊!是你中举的时候!说吧,是不是欢喜得疯了?”
方家二爷乏善可陈的脸突然绽出光华,笑意在他脸上铺开。
“是的,那天我又哭又笑还出去咬了人,像一条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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