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跟班生存攻略

　　昏暗的药房中只点了几处烛灯，丝绸绣花的屏风后头隐约可见放了一只高大的木桶，一个男子正裸身泡在里头，微眯着眼，扶着桶边小憩。

　　烛火几不可见地轻颤一下，一只手轻轻探入水中触了下温度。

　　“公子，药凉了。”

　　男子睁开眼，长长呼出一口气，稍稍起身换了个靠着的姿势。那人默默走到角落提了一只特制的竹桶过来，小心地往浴桶里倾倒。滚烫的热气徐徐蒸腾，瞬间熏得这一方都是水雾。

　　倒足了一桶，南子衿才停下来。

　　药液顺着张开的毛孔渗进身体，景玉仰着头，面容似乎有些痛苦，额边都沁出丝丝汗液。

　　南子衿扶住桶边，“公子，不可操之过急！”

　　“……无妨。”景玉眉头渐缓，面色蒸得都有些发红。他闭着眼调节了一会儿内息，南子衿一直静静守在旁边。

　　“寻见了没有？”

　　“寻见了，一切如您所料。”

　　“他什么反应？”

　　“……并无惊讶，不过……依小人看，不会平静。”

　　景玉垂着眸子看着暗色的药液，陷入了深思。南子衿轻轻拿了块布巾浸湿，稍稍拧了帮他敷在肩上。

　　半晌，他们公子才轻声道，“他自有他的造化，远隔山水，我也帮不了。”

　　“我会替您盯着。”南子衿的眉眼隐在晦暗的光影里，“我绝不会让他死。”

　　——

　　洗了个神清气爽白白净净，整个人都像轻了十几斤。李纨着了方容卿备下的干爽衣裳，大摇大摆地踱出来，外头正是正午艳阳，鸟雀啁啾。

　　哎，不错，有电视剧里山庄内味儿了。他瞧瞧那些竹子，又摸摸那些树，怎么看都跟现代的一样，又有哪里不一样。估摸着是讲究了风水八卦，布局就让人舒服。且比那景府少了不少珍稀花草，看起十分简洁。

　　“哟，这是谁啊。”

　　一个中年男声响在身后，李纨转过身，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正背着手走到廊下，昂着下巴面带微笑地望他。

　　“额……”记得方才见过，叫什么倒想不起来了。

　　对方先开了口，“在下邱瑞平，是君临山庄的总管家。”

　　“哦，邱管家。”李纨拱拱手，“你好，你好。”

　　他那作礼的姿势实在粗糙，估摸着对方也觉得荒唐，讶异地撇了下嘴，并没有说什么。

　　“你初来乍到，我可以为你略略说明山庄内的布局。毕竟君临山庄并非凡地，也不是市井杂圈，万一走错了地方，容易生些说不清的琐事。”

　　李纨莫名觉得对方语气怪怪的，“你好像误会了，我不是要住……”

　　邱瑞平说着下了院子，径直往前走了，“此方为君临山庄西南角，划为府丁院，住的都是山庄里的家丁，丫头。前头住的是高阶的押运府丁，往后便是低阶洒扫。”邱管家回头瞥了他一眼，“庄主交待，公子可先住着前院，其他一并事宜往后再说。”

　　李纨跟在后头默默撇嘴，哦，那我倒要谢谢他邵云野了。

　　“你们庄主住哪里？我要见他。”

　　邱管家步子一顿，回头时表情甚是寡淡，“庄主起居自是在主院，离这府丁院远着哪。你有何事都可跟我说，我自会解决。”

　　李纨双手环胸，“我要走人，你能解决吗？”

　　邱瑞平傲慢地盯着他，“没有庄主命令，你不得离开山庄。”

　　“凭什么？”李纨瞪起眼，“我又不是他下属，他凭什么关着我！？”

　　邱瑞平趾高气昂，手里的大核桃转得呼呼响，“李少爷，您可得记着你是被绑来的，不是‘请’来的！照君临山庄规矩你该去水牢泡着，还想叫人伺候着洗澡？现下庄主还顾不上，等过两日山庄上下都明白了其中由头，我可就不是这般好言好语了！”

　　李纨噎得哽了一下，对方甚至不屑多看他，扭身接着道：“往前走两百步便是后厨房，每日正午开饭，按阶次轮排。照你的修为，须得候上一个时辰。”

　　“吃个饭要等两个小时！？那不饿死了？”

　　“君临山庄五阶以上比比皆是，三阶之人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像你这般的，只能做洒扫。哦——还有，你刚来还未入府册，铭牌也没有，禁到处乱闯，否则给巡逻的护院伤着了，可没处喊冤。”

　　李纨给他那阴阳怪气的语气膈应得不行，他算是明白了，这山庄上下是拿他当新来的下人来了，邵云野说要他偿债，还真就让他当个家丁，给他干活还钱！

　　“邱管家。”方容卿站在不远处淡淡出声。

　　邱瑞平回过头，一见来人立刻换上笑脸，躬身拘礼道：“方公子，忙着呢？”

　　“我来请李公子去用饭。”见李纨抱着手臂满脸不爽，方容卿微微摆了下衣袖，姿态煞是好看，“李公子，饭已备下了，请随我来。”

　　邱管家干干应了一声，回身道：“还不快随公子前去。”

　　李纨白了他一眼，扭屁股走了。

　　两人并肩而行，李纨还是满腹不悦。“那邱管家什么来头啊，真拽。”

　　方容卿笑道：“邱管家一向严厉，你莫往心里去。”

　　“那哪儿是严厉啊？直接拿我当他下人了好吗？”李纨没好气道。他看方容卿神态端正，和那邱瑞平不像是一路子的，便问他，“你能不能告诉我邵云野住哪里啊？我有事儿跟他说，正事儿。”

　　方容卿似有难处，“李公子，并非我不告诉你，主院就在正东，人尽皆知。可你没有出入令牌，即便没人拦你，你也过不去。”

　　“那我就见不着他啦？”

　　“……暂时恐怕如此。”

　　他摸出一块小木牌，“你可先凭此物在山庄内通行，只是木牌效力低微，只能出入府丁院。”

　　李纨接过来，那木牌单单纹了花纹，连个“邵”字都没有，任谁看都是最低阶的通行凭证。

　　方容卿捻了络子，弯腰亲自给他系在腰上。李纨有点儿受宠若惊，“额……我自己来吧。”

　　对方笑了笑，三两下就将木牌系得规规整整，“公子不必客气，容卿会替公子去请庄主，公子稍安。”

　　别的不说，这人笑起来还真挺好看，温温柔柔的。李纨莫名有点儿不好意思，一对比刚刚那邱瑞平的态度，瞬间对眼前人产生了不少好感。

　　“谢谢啊……你别叫我公子了，我也不是什么公子，就叫我李纨就行。”

　　方容卿迟疑了下，这不合规矩。可对方笑得灿烂，他心里便没了芥蒂，“……李纨。”

　　“哎，舒坦多了！”

　　方容卿也笑了，“敢问李公……嗯，李纨，你年岁几何？”

　　“嗯……”李纨琢磨了下，这个世界的李纨他还真不知道具体多大，但他听阿葵说过什么十八年来云云，估摸着也就那么大吧。

　　“十九吧，你呢？”

　　“十八。”

　　李纨一把搭住他肩膀，“那敢情好，可算见着比我小的了！”

　　“……”方容卿没想到他突然这么亲昵，一时无措，甚是不好意思。

　　李纨毫不在意地晃了晃木牌，“拿着这个出不去，我还得憋在这里，啧，真麻烦。”

　　“李公子要出去办事？”

　　“……那倒不是。”李纨摸摸鼻尖，“就想着万一有事……”

　　“无妨的，你若有需要可以和邱管家知会，他自会给你一张出府令牌。”

　　那个邱瑞平？光看那态度就不会给他吧。

　　还不如去偷。

　　李纨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好在方容卿忽然腼腆地指着前头一座屋子道：“这里便是你的房间，饭菜都在里头备下了。”

　　桌上五菜一汤，还挺丰盛，中间那一大盘卤牛肉特扎眼。

　　“是庄主特意嘱咐人送来的。”方容卿屏退了两个下人，只留他们二人坐下。

　　“还算他有良心。” 李纨率先塞了口牛肉，别说，味儿和茶棚那家还有点像。

　　方容卿好奇道：“李纨，为何今日庄主要绑着你？可是犯了什么过错？”

　　“啊……那个，是有点儿小误会。”

　　“什么误会？庄主从未带过人回山庄，你是否惹他生气了？”

　　“我惹他生气？”李纨呵呵一声不想多说，可他被绑来有目共睹，轻易也搪塞不过去，信口开河道：“哎，说来话长，我不过是搭了下便车，他就冤枉我偷他东西，你说我看起来能是那种人吗？”

　　方容卿特真挚地摇摇头，“不是。”

　　“对吧！”李纨更理直气壮了，“所以说他就是无聊，在哪儿都喜欢折腾人，算我倒霉碰上他了！”说着还不忘塞一大口卤牛肉。

　　方容卿被他那样儿逗笑了，说话间，门外的下人躬身行礼的声音传来，没一会儿邵云野便撩开衣摆跨了进来。

　　“庄主。”方容卿立刻起身，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

　　邵云野站在门口，心情似乎不错，“我好似听见有人说我坏话？”

　　目标人物瞅了他一眼，很不给面子地继续吃饭，连起身敷衍作礼的意思都没有。

　　方容卿忙道：“庄主，李公子方才是在玩笑，并无他意。”说着微微朝李纨示意。

　　吃得正香的少年还算给他面子，坐没坐相道：“邵庄主来了？要不要一起吃一点儿？”

　　邵云野不置可否，衣裳一撩坐到了李纨对面，看那碟子牛肉已经下去大半，指尖点点桌面道：“容卿，叫人再去拿些来。”

　　方容卿赶忙拱手：“是。”

　　一尊大佛坐在对面，也不妨碍李纨风卷残云。他嘴巴吃得油光水滑，手里捉着只大鸡腿，眼神儿还在扫射下一筷子该伸哪里，完全无视掉邵云野的存在。

　　然而邵云野本人也并不很介意，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看他吃饭看得饶有兴味。

　　“刚来不过几个时辰，容卿就开始为你说话了，你倒是很会俘虏人心。”

　　李纨咬了口鸡腿哼了一声，“想多了，我知道你想干嘛。吃饱了再杀比较有成就感嘛，你再等等，我还没吃够呢。”

　　邵云野慢条斯理地放下杯盏，“谁说我要杀你了？”

　　“不杀也是关起来严刑拷打，我懂！不过我得先告诉你，那个砚台我真不知道卖哪儿去了，你要是我放我出去我还能帮你找，否则你就是抽死我我也答不出来。”

　　对方笑笑，“哦？这般有经验，看来景府的东西你没少下手。既然如此，你们公子为何迟迟不杀你，留你作乱至今？”

　　“怎么不想杀我？那天就想杀我而后快，你不是瞧见了么？”

　　邵云野挑了挑眉尾，那天景玉貌似想杀他泄愤，可任谁看都是下不去手的。而百鬼钟石砚世间仅此一个，甚至已经现术，偷卖了它竟然还能不被处置，可见得这小子在景玉跟前分量颇重。

　　看这人一脸不怀好意，李纨预感不大妙。

　　“你不会真要我给你当家丁吧？就为了一个旧砚台？那要还到啥时候才能放了我？”

　　“看我心情。”邵大庄主悠然自得，“你口中的‘旧砚台’抵得过无数宅院金银，你可掂掂自己分量，算算要还到几时。”

　　李纨牙痒痒，邵云野笑得好奸诈，高束的额发显得他斜斜上扬的眉尾更霸道，眼睛也更深邃，那深邃里还涵着一抹极其熟悉的狡黠。

　　“邵云野，你说你在这儿都不能纯真一点吗？咱俩无冤无仇的，你磕绊我干啥？”

　　邵云野不悦地眯起眼，“你叫我什么？”

　　“邵……”李纨梗着脖子意欲强硬，却忽然察觉到对方身上四散的危险气息，“叫个名字都不行吗……小气鬼。”

　　他脑袋顶都写着心虚两个字，看起来略怂。

　　“你那日一眼便能叫出我名讳，是否先前便已认得我？”

　　李纨啃鸡腿的动作一顿，邵云野剑眉额梢都透着凛然的气势，跟炸子鸡明明一模一样，哪里却又隐隐不同。

　　“……你跟我一个朋友长得像，我认错了。”

　　“哪位朋友？名字也一样？”

　　“……不行吗？世界这么大，就你能叫邵云野？”

　　邵云野的眼神落在李纨脸上细细打量，少年眼神闪避，任谁看都不老实。

　　“很快锦北的追缉令便会传遍所有地界，莫要想着出去，此刻君临山庄对你而言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站起身，“莫说我没有提醒你，湾山四周遍是险境，一不留神便可能性命不保。”

　　李纨急道：“你真要关着我！？”

　　邵云野停在门口微微偏头，“我说了，看你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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