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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下滩非有意2
为了防备郭纾离命杀手穷追不舍,他们多赶了一个时辰的路 ,待暮色渐沉,精疲力竭,只寻得一平常百姓人家暂作歇息,隐人耳目。
舒言一直昏迷不醒,苏沐芸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前,时不时地泪珠盈动,苏紫菡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痴痴傻傻地倚着门沿,一立就是好些时间,她嘴上什么都不说,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却无以隐瞒。
眼看着服下的药物不见起色,苏沐芸更是担心了:“爹……您再想想别的办法……舒言哥哥伤得这么重,只怕一时半会……”语声哽咽,泪水又籁籁地落下来。
苏柏铱轻轻地将她搂在怀里,爱抚的摸着她的小脑袋:“好了……我的芸儿不哭了,爹再想办法——啊!”
苏柏铱不仅知道这个叫舒言的公子的身世,更清楚他在自己女儿心中那种无可取代的份量。他抬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苏紫菡,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爹爹要给舒言疗伤了,放心吧……他会好起来的!”即使苏紫菡同样有千千万万个不确定无以言说,但她以为,这是自己唯一可以做的,也是应当做的。
郭纾离这一掌之毒的确非比寻常,就算耗去苏柏铱全部的真气也不可能一时之间使得他体内所有邪病驱除,只能日日运功驱毒,循序渐进。如此一来,便会耗去苏柏铱大量元气,为了他的两个女儿,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苏柏铱调息运功,花白的长须被股股真气吹得起起落落,苏紫菡转身出去,轻轻合上了门。耳边一个活蹦乱跳的声音又开始叽叽喳喳,平静了好几个时辰之后,乍一听,反而有点眷恋,有些不习惯了。
“郭纾离老谋深算,我们这么出去太冒失了……”苏沐芸和玉琼天正在房里说话,徐高徐低的声音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但看妹妹神气的模样,一定是计上心头。
她嘻嘻一笑,蓦地转过脸来,“咋们男扮女妆,女扮男妆,再添点乡土村野之气……肯定好玩!”她似乎不是躲避敌人的明枪暗剑,而是对着自己的机敏过人孤芳自赏。彼时的凶险忧伤忘得一干二净的,她相信爹,相信爹给她的许诺——再在脑子里纠缠完全是多此一举!
“谁想扮就扮好了!”玉琼天堂堂宸迮楼楼主身份,怎与这女娃娃“同流合污”了,他脸色肃然,坚定的回绝里还带着怨气。
苏沐芸向来不惧怕他的严肃,反而是他越严肃越称着自己的心意,越想压压他的锐气:“你是担心自己国色天香,一出门就有去无回了吧!哈哈哈……”轻灵的笑声在屋里回荡着。
“你——”明知玉琼天已是火气直冒,她若无其事地在他身前摇来晃去。仿佛料定了像玉琼天这样的正气之人,绝不会向一个乳臭味干的黄毛丫头动手的。
“只是这穷山避野光有些粗布衣服,委屈我们的大美人了……”苏沐芸装模作样的叹着气,偶尔透过眼缝偷眼看看玉琼天。
他的脸涨得通红,如晕烟霞一般,心里头气愤,却也说不出个因果缘由来。怕是自己刚有了一个念头,便被那鬼灵精怪的丫头说得有口难辩了。于是,他选择沉默,然后反抗到底。
“一个灰面小子变成了美少年……”苏沐芸琢磨着初次见他的模样,又在寻什么乐子,好像要把最近的烦恼通通冲刷掉一样。
“妹妹!”
曦喏突然“啊”了一声,从邯城堡出来一直昏迷到现在,大概药性也差不多散了。苏沐芸调皮地朝姐姐做了个鬼脸,跑去看曦喏。
“你终于醒了!”
“玉大哥……”曦喏睁开的眼又合上,两手抱着她痛得厉害的头,“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都记不起来呢?”
“记不起来才是好事呢,省得放在心里劳心费力!”苏沐芸看她的时候始终在笑,时间还定格在初次相识的光景。
“不,小芸,你告诉我,我们怎么逃出来的?我爹怎样?湛师兄又怎样?”曦喏水光盈盈的眼正对着苏沐芸,像在哀求着什么。
“嗯……”她完美无缺的乌目溜溜地一转,嘴角微微上扬,“但你听完之后不许生气,不许擅自行动,不许到处乱跑,不许丢下我一个人不管……”
她接连几个不许一口气说出来,也不知道曦喏究竟有没有听清楚,连声应好。
“我就知道小喏最好啦!”苏沐芸格格地笑起来,不缓不慢地道,“湛大哥一心要救你,却被郭纾离暗算,错杀了你爹……后来是舒言哥哥救了你们……”原本分外沉重的话题,被苏沐芸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说得微不足道了。
“噢……”她的眼皮悠悠的合上,不想让人看见眼眶里盈盈转转的泪痕。恍惚间,她睁开了眼,对于一个爱恨交织的亲爹,泪水还是潸潸地落下来。
“不是说好了不哭的吗?”苏沐芸撅起了小嘴,故意显出不高兴的样子。
曦喏匆忙拭去脸颊的泪痕,嘴角掠过的一丝浅笑并不自然:“你们的大恩容我日后再报!”说完,转身便要走。
“我也去……” 玉琼天追上她的脚步,心中总有些过意不去。
“你们等等!”苏紫菡拉开布帘,从厢房里出来,手上是几件叠得整齐的衣服。“我刚向大伯大婶要了几件旧衣服,你们带上,一路上用得着的!”
“多谢了!”‘曦喏颤颤地接过,团团一礼,两人扬长而去。
“保重!”苏紫菡把他们送到门外,看着远去的背影,几日旦夕祸福如流云舒卷,瞬息万变。苏沐芸倒是达观,瞅着玉琼天严肃不起来的神情,暗自好笑。
屋内突然“哇”的几声,舒言接连几口鲜血。苏沐芸的脸色骤然一沉,彼时的得意一扫而空。她的眼眸里泛出琉璃之色,一抹忧郁直直地逼出来,寒气森森。从小到大,她们走南闯北,历经变故无数,妹妹明澈如镜的眸子里从来没有忧伤的底色,即便是心烦意乱,也随着丝丝浅笑,轻晃而过了。
当她眼底的黯然流露出来的时候,苏紫菡感到如此的陌生,却又仿佛在不久前的一刹那,面对着同一个人……
回想之际,妹妹已然进了屋。晃过神来的她,方才推门进去。
地上是一滩鲜血,泛着若隐若现的黑气。爹爹盘膝而坐,调理着损耗过多的真气,豆大的汗珠从前额渗出来,显然郭纾离的最后一掌剧毒无比。舒言仍旧昏迷不醒,苏沐芸弓着身子伏在他床前,爱怜的眼神里泪光闪闪。
“那个人——是舒言!”一丝悸动滑过心间,她最不愿意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的事实摆在她面前——原来,她无以逃避……苏紫菡扭头急转,只怕再迟一秒,泪水便浸湿了衣衫。
“菡儿……”苏柏铱双手合膝,缓缓吐出一口温热之气。眼皮略微睁开的时候又是笑嘻嘻的模样,眼白中的血丝却将全身的疲惫和盘托出了。
“爹,您没事吧?”苏紫菡心痛地看着他,搀他起身。
“爹……”半饷没有说话的苏沐芸也近到他身边来。
“爹爹不碍事啦,瞧你们担心的!”苏柏铱轻快铿锵的声音总能给她们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让人心神一振。
“那舒言哥哥呢……”尽管如此,那层焦躁不安仍然无法从苏沐芸心底抹去。她在等待一个答案,一个他真的安然无恙的答案。
“他只怕要休息几天……”他稍微停顿了一下,“郭纾离那一掌何其阴毒,以我的功力并不能将毒气完全驱除,以至于现在他的四肢无法动弹……”
“难道好不了了吗?”苏沐芸几乎是绝望的声音,“爹,我不管,您要想想办法!”
“好了,芸儿!”苏柏铱摸摸她的头,“我知道他几次三番救过你的命,你心中挂碍。但是他一定会好起来的……相信爹!”
“我们和玉楼主已经分作两路,暂时分散了敌人的注意力,如今舒言行走不便,在这里长久呆下去总不是办法……”越为难的时候,苏紫菡越镇定,想问题反而愈周到,这就是她的过人之处。不少江湖侠士钦慕佩服,却是望尘莫及。
“是啊……我倒是知道一个去处!”苏柏铱故意顿了顿,脸上密布的纹线又松弛了许多,狡黠的笑浮现出来,“赴水谷——”
赴水谷为赴水郁结之处,四面环山,迤逦绮曼,易守难攻,凝聚着山水之钟灵毓秀,吸天地之气,故而得名。
“嗯……”苏沐芸会意地眨了眨眼睛,玲珑可爱的脸上碎洒的泪痕被一双明澈的乌目掩映着,一种女子的温婉与娴静蓦然深刻起来。在她身上,那是极少见的。
“事不宜迟,我们得想法子弄一辆马车来……”苏柏铱缓缓支起身子,平和的目光一直落在苏紫菡身上。言下之意,自然是让她去办了。他最了解女儿的个性,这种事情交给细心从容的菡儿,他是毫无顾忌的。
苏紫菡会意地一笑,折身出了院子,正好大婶提着竹篮子进来。
“大婶……我来帮你吧!”苏紫菡恬淡的微笑里,总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印象,如菡萏映水,娉娉婷婷。也不待她发话,苏紫菡接过竹蓝,扶她进去。
“苏姑娘人儿真好……”大婶看着她,笑容温和。
“这几天……给大婶增麻烦了!”
“唉,我这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不碍事的……”她清咳了几声,声音突然压低了几分,“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苏紫菡轻拍她的后背,微微点了点头:“不瞒您说,我们刚刚从邯城堡逃出来……”
“啊——”她一惊,脸色大变,“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他逼死我儿子,他……咳咳咳……“她咳得更加厉害,细细的喘着气,怒火在胸膛里燃起来。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死不能复生,护着身子要紧啊……”
她仿佛没有听到,紧紧的握着苏紫菡的手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事不宜迟,我们家正好有一辆马车,虽然看上去破了些,走几十里路还是勉强应付得的!”
“大婶……”
“什么都不要说了,快去整理东西吧……走得越远越好!”
苏紫菡从乌发上取下点翠钿子,放在大婶手里:“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这个……您一定收下,多少也能当点银子……”
“也罢,既然姑娘好意,我就收下了……快走吧……”颤抖的嗓音催促着,苏紫菡侧身而去,眼珠子红红的。
她推开另一间房门,并不说话。
“怎么啦?”苏柏铱看着他的时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眼神。
“他们膝下无子,孤苦伶仃,便是给郭纾离逼的!”
“他迟早会遭报应的……”苏沐芸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仿佛是不动声色的,但眸子里那抹深恶痛绝的光华,有如穿心之箭。
“吁……”随着一声嘶鸣,马蹄在空中扑腾了几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带着舒言,快走吧……”苏柏铱的脸上没有笑,也没有怒色,负上酒葫芦,去扶舒言。
大婶在庭院里等着,大伯从马上下来。
“多谢二位的大恩,若有来日,定当相报!”苏紫菡深深一揖,泪水模糊了双眼。
“姑娘言重了。”她托起她的手,柔声道:“一路小心!”
“嗯……”嗪于眼角的泪,欲落未落,“保重!”
“保重……”他们把一层渺如薄纱的希望寄托在这个素味平生的姑娘身上,无声之中却有一种坚定——她可以除掉那十恶不赦的人。
马车连声带影消失在通往赴水谷的方向里,只留下车轮碾过的一尾尘烟,时而浓密,时而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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