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灵纪

　　公元207年

　　熬过一个寒冬，光秃秃的树枝上还厚厚地盖着雪，天地间浑然一种洁白广袤的辽远气势，万物却都在着静谧中暗自生长，等待着一举占据整个世界。

　　高冷的雪气搪进了男人的身体里，带着不明显的泥土味搅动湿热的五脏六腑，身下的白马被冻得一个哆嗦，他不自觉地将手中缰绳拉得更紧。

　　身后一黑面男子架着和他颜色相配的马上前来和男人并立，不太高兴得皱着眉头：“大哥！我看他是没有真才实学，前两次才故意避而不见，为这种草夫咱们回去也罢！”两人身后还跟着一高大的绿衣男子，他微眯着眼，虽没有搭话脸上却也显得些不屑，看上去对黑脸男人的话很是赞同。

　　被叫作大哥的男子脸色微沉，勒绳止马回身斥道：“三弟！难道没听说过周文王谒见姜太公的故事？既然是真心求贤访士，就别再说这浑话了。否则，就自行回去吧！”两人见他不悦，也撇撇嘴默言地跟在身后。

　　过了会儿，他又缓和了语气： “既是元直推荐的人，定是胸中有大沟壑，两位贤弟还信不过元直吗？”

　　黑脸男人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声大如雷得反驳：“元直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大哥莫不是被这村夫故弄玄虚唬住了！”绿衣男子冷得搓了搓手：“三弟，也罢！这次咱们就去看看这‘卧龙’架子摆这么大，到底有什么才干。”

　　原来这三人正是那当初“三英战吕布”的刘关张三人。刘备自接皇帝血字衣带诏后便誓与曹操汉贼不两立，却每每因兵少将寡无对敌良策而屡战屡败，不得已投靠刘表寄居新野，忽有一日在途中偶遇徐元直，见其仪表堂堂出口不凡，笑意间带有仗剑天涯的侠气便心生亲近之意。碰巧徐庶也刚萌生出走谋士的路，又碰上刘关张三人，恰好又都是不拘小节义气深重深正中他下怀，便以主公相称跟着三人去了新野。

　　等到了刘备的地方，徐庶才发现刘备之前跟他说的什么谋士稀缺武将不足的话真的不是自谦，虽说当初也对这三人有所了解，但真正进了帐营后还是免不了大跌眼镜，一时不知道刘备的温和仁义到底是不是好事。

　　实在是看不下去，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徐庶在刘备屋内与其共商战曹计策时终于忍不住，状似无意道：“凡战事对策，皆有上中下三条可择，但庶愚钝，未能尽其详。”刘备抬手笑道：“诶，元直休得过谦！元直每每说出的话对备都深为有益，若这还算不上是上等谋士的话，那天下大多士人都要羞愤致死了！”

　　徐庶摇摇头，心中感动又感叹：“主公错爱，庶却实不敢自夸。”他看着眼前丝毫未显老态的刘备，看他眼里燃起的熊熊烈焰一咬牙道：“庶当初求学时识得一位同窗，其才干与庶相比，就如天空皓月之比萤火，故将其推荐给主公。”

　　刘备心下大为惊憾，徐庶的才能他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就连连击退曹军一事便让他们感叹不已，将士们都道徐先生就如曹操部下的谋士郭奉孝一般厉害，如今他却这般形容那位同窗，将对方比作天上明亮无双的皓月！刘备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元直所说何人？”

　　“诸葛孔明。”徐庶的声音如落在地上的碎玉，叮的一声让刘备的心不轻不重地跳动了一下，带着欣喜和焦急，“可是水镜先生曾说过的卧龙先生？”

　　“正是。”徐庶轻捻青须，“还请主公恕庶未能早举荐人才之罪。”

　　刘备摆了摆手，又忍不住道：“既然元直与卧龙先生相熟，可否引其俱来？”他十分想要知道这个当初被水镜先生道“可安天下”的卧龙先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莫非也像元直一般纵剑不羁？

　　“主公，”徐庶道，“此人才高，却不可屈致，还望主公亲自去见。”他有些担心刘备会心生不悦，然而刘备只是抚掌点头：“此等人才确实不可怠慢，改日备亲自去请。”

　　刘备愿意亲往不觉有异，然而有人却不这么认为。当他将这件事告诉关张二人后，张飞闷闷道：“这人脾性忒大！还得大哥你亲自去，我看最多让元直叫来便罢。”刘备呵呵一笑：“你这莽汉难道不知谋士对军队的作用么？你们都道元直堪比郭奉孝，而元直道卧龙先生胜他十倍，由此可知其才干非凡，如此能人不亲自前往如何表示尊敬？”

　　张飞说不过他，只得跟着他一同前往，心里却不甚高兴。那时天刚冷下来，三人分别负着一个装着满满当当礼物的包袱前行，从土地里钻出来的湿冷寒气包裹住三人，让人不太舒爽，刘备却犹如春阳暖身，怀揣着一颗激动的心前往卧龙岗。

　　开门出来了一个束发的童子，见他三人身材高大，又骑马带械，不由得升了几分怯意与戒备，将门虚虚地来了半身的宽问道：“先生找谁？”

　　刘备看出了他的惊慌也有些不好意思，将佩剑往身后收了收拱手道：“在下特来求见诸葛孔明先生，请童子代为通报。”那童子见他温和有礼，也稍稍放下心，将门完全打开拱手躬身回礼道：“实在抱歉，我家先生前些日出游去至今未归。”

　　刘备叹了口气：“那敢问先生何时会归？备再好前来拜访。”童子皱着眉回忆着之前诸葛亮外出的时日道：“或三五天或半月，先生常常行踪不定，我实为不知。”刘备有些失望，随即让身后的张飞将礼物拿来递给童子：“既如此，那只将礼物放下，备改日前来罢。”

　　童子忙不迭地摆手：“不不不，先生有交代，他不在的时候，不论何人送的礼物都不能接受，阁下还是将礼物拿回去吧。”张飞将手中的丈八蛇矛狠狠地插在地上，发出震耳的声音，刘备回头瞪了他一眼转过来带着欣赏道：“那只好等下次孔明先生在家时亲自接收了，”拱手正欲离开，又想到了什么折返回来道，“先生回来时，还望童子帮忙通报一声，道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备携礼拜见！”见童子犯难，他无奈地笑着改口：“就说刘备拜访。”

　　徐庶听着张飞倒着苦水埋怨他乱举荐人，说这次险些吃了闭门羹后没忍住哈哈大笑，在对方莫名其妙的眼神里解释道：“孔明确实喜欢外出游历，探查各地民情，十几日不落家的情况都是有的，未能将此事告知主公实在不该。”刘备安慰他：“无妨，此事元直也不能提前预知。”口中虽是安慰着徐庶，心里还是焦灼，“只是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孔明先生，若是迟迟见不到，又待如何？”

　　徐庶听出了他话里的担忧，同时也知道诸葛亮一直以来等待着的明主就是刘备，可又不好说破，只安慰道：“主公为礼贤下士的贤主，切莫出此自哀自艾的话，等孔明游历回来后定能相见！”

　　刘备点头：“那只好再等一段时日了。”

　　天一直是阴沉沉的，刘备数着窗外梅花的开开落落，第一次觉得度日如年，恨这太阳迟迟不落，又迟迟不出，一日至少问三五次徐庶孔明是否回归。终于等了大概半月后，刘备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喊着关羽张飞两个一起再赴卧龙岗。

　　童子记得这个有礼的男人，见他扣门，便施礼道：“刘将军，”刘备见他认出了自己，心中有些高兴，也施礼问道：“孔明先生这回在家吗？”

　　童子知道他的来意，遗憾道：“将军来得不凑巧，我家先生昨日刚回，今天一大早便往博陵崔州平先生处去了，估计会直接去黄老先生家去叙叙。”

　　黄老先生？刘备隐隐有些印象，却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是谁，童子见他不解，便解释道：“黄老先生便是我家先生的丈人，庞德公的好友黄承彦老先生。”

　　刘备终于恍然大悟，点点头既是无奈也是失望地叹道：“看来卧龙先生也好访亲走友啊……”顾不上连吃两次闭门羹的关张二人心情如何如何的不爽，干脆地对童子如上次一般交代了一番便带着人离开，事实上他也担心这俩人犯浑。

　　刘备三人到家后突然就下了一场雨，他坐在火炉旁打了个寒噤，心就一点点地冷了下去，他早已不如年轻时充满斗志了。莫非诸葛亮是嫌弃他为败军之将故托辞不见？非是他妄自菲薄，实在是在世事的磋磨下不得不做着最坏的打算。

　　是夜，下午下了一场雨，此刻天空中的云都已散了，只薄薄地留下一小段一小段的雾还不依不饶地覆在月亮前，却如何也遮不住月亮那明亮的光。诸葛亮站在院里，抬头望着墨蓝色的天，一颗异常耀眼的星辰闪烁着，在月亮的不远处与其交相辉映。

　　手中的羽扇在银光下镀着柔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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