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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
这一天似乎格外漫长,漫长到连回去的路都变长许多。
缇娅暂且将霍伯特抛至脑后,以她最快的速度奔向女神雕像,最终消失在杂草丛中。
石门打开的那一刻,里面的人群轰然起身,在见到少女的身影后,许多人都下意识向前走动几步,不过最先围住少女的是国王与王后。
王后紧紧地搂住少女,缇娅感知到她的怀抱在颤抖,回抱住她,安慰道:“母亲,我很好,您不用担心。”
王后将她松开,亲吻两下她的脸颊,又上下看了看,确认她没有受到伤害后才松了口气。
“缇娅,你太任性了,大家都在为你担心。”里斯特国王在一旁斥责声,但他脸上只有担忧。
“对不起,我不该偷跑出去的,但我一点事都没有。”她嘴角扬起微笑,安抚似的在众人面前转了圈,但这并不能使周围人也像她一样笑起来。
“笨蛋缇娅!”
这时贝拉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红着眼圈瞪她,愤愤道,“明明知道外面很危险还要偷跑出去,还骗我说你是去学习。”
“好了,贝拉,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缇娅说这话时看向四周,更像是在和周围的大人们承诺,过程中她看见了彼得罗,黑头发的少年正站在人群后面望着她,神情低落。
她定睛看向那里,打算上前和彼得罗说一说话,却不料贝拉拽住了她的裙子。
“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贝拉像个小大人,牵起她的手仔细检查起来,彼得罗却在对上她的视线后转身离开人群。缇娅不禁拧起眉头,她任由贝拉将她检查一番,然后回到国王面前,问他:“父亲,您责怪彼得罗了吗?可是是我命令他回来的。”
王后在一旁无奈叹息声:“你父亲没有责怪他,我想,他是自己过意不去。”
缇娅眸光微闪,向他们请求道:“母亲,父亲,请允许我去找他说说话吧,等我回来会告诉你们今天发生了什么。”
“去吧。”王后温柔地刮了刮她的耳廓,应允道。
缇娅又转身向其他人表达了歉意,然后才朝地下入口跑去。
波塞的地下有一处宽敞的空地,那里时常会有杂技表演,或者举办一些歌剧和舞会,场地的边缘同样也有一处休憩台,但今天太过特殊,眼下没有人在这里玩乐,只有彼得罗坐在休憩台上发着呆。
缇娅走去那里,坐到他对面,小声向他道歉:“彼得罗,对不起。”
“不,公主,您不用向我道歉。”
“您不是在生我的气吗?”
“当然不是,我永远不会和您生气。”他垂下眼,转了转自己手上的戒指。
“那么,你是在和你自己生气吗?”
彼得罗没有回答她,但在缇娅看来他已经是默认了,她认真地望着彼得罗,说道:“彼得罗,我知道你不想我陷入危险,但是你看,我现在一点事都没有。”霍伯特是个很好的人。
“公主,这并不是同一件事,我懊恼的是今天就那样离开了您,那时候您面对的是未知的危险,而不是现在这样已知的安全。”
“好吧,彼得罗,那要我怎么做你才会好一些?”
彼得罗看向她,没有犹豫地说道:“除非您答应我,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可以自己做主,即便是您命令我离开我也可以拒绝。”
“……”缇娅结舌,过了会儿才说话,“那么,以后遇到危险就一起面对吧。”
“公主!您不该这样想——”彼得罗皱起眉头,说到一半却站起身,“算了,改天再和您说,现在您请回去休息吧,我去看看诗人。”
彼得罗第一次主动提出离开,缇娅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注意被他后半句话吸引去,她追问道:“诗人?他怎么了?”
少年神情凝重,看向她叹了声,这才说:“他今早忽然病倒了,神智不清地说起胡话,昏迷了一整天,老班森说他可能快要……”
他没说完,缇娅已经急切地站起身:“我和您一起去!”
两人一同赶往诗人的住所,那是一间位于地下的小屋子。
诗人比亚摩斯还要年长,大约有八十岁,他从未告诉任何人他的名字,大家都只管他叫诗人,诗人没有伴侣,没有孩子,从来都孤身一身。
他曾在缇娅小时候给她做过一段时间的老师,但他整天只和缇娅念诗,并不告诉她诗里的内容是什么意思,缇娅只能自行领悟……
后来诗人老了,他不再做老师,变得爱和人吵架、爱发呆,人们渐渐习惯了诗人的转变,除了前段时间他偷偷抱走索菲亚以外,这些年里再也没有别的新闻出现在他身上,但现在,最残忍的新闻降临到他头上。
此刻的小屋外守着一些人,老人、青年和小孩都有,他们见到缇娅和彼得罗,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缇娅一进屋就看见刚刚还在上面等候她的亚摩斯,她快步走上前去,叫他一声,随后看向病床上躺着的老人。
老人形容枯槁,与她前几天见到的诗人相比几乎判若两人。
他的白发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稀少而苍黄,他的皮肤忽然皱得如同干枯的丽春花花瓣,浑浊的双眼此时正无神地望着屋顶某处,口中喃喃念叨着什么“玫瑰”和“骏马”……
缇娅试着叫他一声,但诗人没有回应,最后是亚摩斯在她身旁说道:“他已经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
她转过头,继而在亚摩斯眼里看到一丝怅惘,她隐约明白了那怅惘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得低下头颅。
亚摩斯发现了她的低落,慈爱地看着她,说道:“公主,您应该尽早回去休息,我想陛下和王后都还等着您。至于诗人,您可以明天再来看他,也许那时候他已经好了。”
“可是……”缇娅又一次看向病床上的老人,没再说下去。
“亚摩斯说得对,您应该早点休息,我送您回去。”
彼得罗在一旁附和句,缇娅只好点点头,在少年的陪同下转身离开,不过这时屋外又进来两人,正是波塞的医生,班森父子。
老班森的怀里抱着木盆和一些工具,小班森则提着蓄满清水的木桶,他们在见到缇娅后向她点头致意,缇娅不禁停下离开的脚步,又随他们折回床边——
她看见小班森放下木桶,再取出木盆里的东西递给老班森,并将空木盆放去床边,接着又将诗人的臂膀从被子里抽出,挽起他的衣袖。而老班森则坐去床边的矮凳上,对准烛台的火光烤起他手中的匕首。
银色的匕首将烛光反射到墙壁上,不匀称的光斑像是顽皮的精灵在跑动,最终随着匕首的转动停到屋顶上方,而匕首最终的落足点是诗人的手臂。
缇娅看穿了他们的用意,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小班森回头看她,回答说:“公主,我们在替诗人治病,他现在已经神智不清了。”
“可这样能治好病吗?”
她的质问让小班森的脸上露出些许难堪,老班森背对她而坐,没有动作。这时彼得罗压低嗓音叫了她一声,她才抿抿嘴唇收了声。
亚摩斯偏头看向她,说道:“公主,您还是回去吧,我想这里并不适合您待着。”
“不……就让我看着吧。”
她从不知道世上会有这样的治病方法——看起来只会让人更痛苦的方法。
她说完,屋子里彻底静默下来,就连诗人的呢喃声也忽然消弭。她紧皱着眉头站在床尾,看着老班森的匕首割破老人的小臂,看见暗红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汩汩涌出,像一串暗红的珠子从床边掉落到木盆里,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少女不由得攥紧自己的裙子,等待着。
或许是血液的流失唤醒了诗人,片刻后他终于动了动身子。
“父亲!诗人醒了!”守在床头的小班森兴高采烈地喊起来,问道,“诗人,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诗人极其吃力地吐出一句话来,声音模糊又沙哑:“请给我一些水喝。”
缇娅听见他的声音,欣喜地跑去床头,那里小班森已经将水送到他嘴边,而老班森拿起事先准备好的白布条,开始替老人止血。
“您感觉怎么样?诗人。”缇娅急切地询问道。
诗人喝下一些水,朝她露出个微笑来:“我很好,公主,没想到您会出现在我这个老头这里,我很荣幸。”
“您是我的老师,您生病了我当然会出现。”
“什么都没教给您的老师。”老人自嘲一句。
“请别这样说,您教给我很多诗,不是吗?”缇娅感觉出他的声音比初醒时更清晰,也更洪亮,就好像健康又回到他身边,不禁欣喜不已。
诗人的口吻却有些伤感:“但那些诗都是我自己作的,它们从来都不是伟大的作品,人应该汲取伟大的作品和灵魂,而不是我这样的。”
这时老班森替他包扎好伤口,说道:“您很虚弱,应该少说些话。”
他说完又看向缇娅。
缇娅明白了他的意思,收起想说话的冲动,最后只问诗人:“您睡了一整天,需要吃些东西吗?”
“我想……不用了,我并不饿。”诗人回答时左右动了动眼珠,最后对缇娅说道,“您回去吧,公主,我还有别的话要和这些老家伙说。”
“走吧,公主。”彼得罗接过话。
缇娅没理由拒绝他,只好和小屋里的人告别,跟随彼得罗离开,回到地上。
“彼得罗,诗人不会有事的,对吗?他看起来状态不错。”
“是的。”彼得罗温和应道,他站在火把下方看了看少女,随后垂下眼,“很抱歉在那之前对您发了脾气。”
“很难看出那是在发脾气。”缇娅轻笑。
彼得罗笑而不语,缇娅又接着说:“好吧,彼得罗,我该回去了,父亲和母亲还等着我,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
少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面容上再次浮现起忧郁,直到她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才转过身回到地下。
他走回诗人的小屋外,小班森正端着盛着鲜血的木盆出来,他停下脚步,没再进屋里去,只和屋外的人围聚在一起,听着里面的动静。
屋子很小,很安静,他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对话声传来外面:
“我离开以后,请让他们用青草裹住我的尸体,我的老朋友喜欢青草的味道,或许它还会想起我来……”
“您啊,我会告诉他们的,最好还有些鲜花。”
“还有……我们敬爱的魔法师,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您知道的……请将我的作品带给更多的人,但不要告诉他们我的名字。”
“您忘了,没有人知道您的名字。”
“噢。”
“您啊,睡吧,今夜只管安稳地睡吧。”
“您呢?”
“我很乐意在这里陪着您,像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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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死亡_(:_」∠)_
那个时期的西方就是这样治病的,“包治百病”的放血疗法,当然还有更惨的组合疗法。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