蛹

　　从戴高乐机场出来后，我直接从机场打车去她的学校。不要问我怎么知道她学校的，反正我就是知道了。
　　隔着几个小时的时差，我的脑袋昏昏沉沉，但心情却很紧张、期待和忐忑，不知道待会儿能不能见到她？要不要先打个电话给她？我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也没有联系方式。没关系，打个电话给阿健，所有想要的信息就都有了。
　　六年没见了，不知道她的样子有没有变化？她上次见我还是个7岁的小女孩，现在见到我还能认出我吗？会不会纳闷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怪叔叔？我该怎么和她开口才不会吓到她？还是应该先叙叙旧，等彼此熟悉之后才表白？
　　看着自己的手心冒汗、惊慌失措的样子，好像是个刚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慌慌张张的。
　　一个小时后，车子在学校门口停下。这所学校面积不大，但建筑精美，像座城堡，校内郁郁葱葱，行人来来往往，交错期间。我用生疏的法语问路人艺术管理系在哪座教学楼，路人告诉我在最前边的那栋四楼建筑物。我按照他指的方向，一路往前走。路上，纷纷有行人停下对着我指指点点，虽然我平时已熟悉观众的眼神和闪光灯，但仍然会对他人投来的过度关注感到不自在，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叮叮咚咚”的钟声响起，不少学生相伴着走出教学楼。我坐在教学楼前的休闲椅上，满心期待地在人群中寻找想找的人。5分钟过后，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还未见到她，但我不着急，耐心地坐在椅子上继续等着。大约过了两分钟，她抱着书本背着双肩包走出来，当我正想上前和她打招呼，一位法国男人穿过我的眼前，热情地在叫她的名字。
　　她看到来者之后，开心和他抱在一起，男人接过她手中的书本，一起手牵手往学校的大门走去。
　　这位男人虽然样貌不出众，但气质儒雅而成熟，同时散发出法国人天生的慵懒气息，从他的打扮和眼神来看，应该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商业人士。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两只手紧紧地牵在一起，没有分开过。如果他们回头，就能看到一位失魂落魄的亚洲男子在盯着他们，眼神暗淡。可是他们没有，他们不曾注意过他人的目光，全情投入在彼此的交谈中，好似全世界只剩他们两人。
　　他替她开车，一起坐上了男人开来的宾利，之后扬尘而去。
　　我的理智告诉我现在可以离开了，亲眼目睹了她和一个男人亲吻，开始了新的生活，我又可以期待什么吗？还能期待什么？
　　可是我鬼使神差地叫了辆出租车继续跟着他们，看到车子在一家咖啡店停下，然后看到她走近一家咖啡厅，换上工作服，替人点单送食物。她比六年前的她长高了一些，现在站起来应该可以到他的耳边；婴儿肥稍退去了一些，精致的五官开始凸显。她的心情不错，因为一直面带微笑替客人点单，热情地询问客人的口味。不知道客人讲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和客人一起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变成月牙眼，眼尾拱成一条弧线下垂，嘴角的弧度向上升起，露出整齐的牙齿。
　　当年偷亲别人的女孩出落得更像水蜜桃了，不知她用的是什么护肤品和化妆品，洁白的脸上总是会挂着两道红晕，白里透着红，令人忍不住地想捏捏她的脸。
　　我坐在离她最远的位置，没有点单，静静地坐着看了一下午对岸的河流和横冲直撞的法国人。直到晚上九点，她才脱下工作服准备下班，而我还在跟着她，直到看到她走进一家比较破旧的公寓。走到四楼，她关了窗户，半个小时后，灯光熄灭了，留我一人在楼下抽烟。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巴黎的街头，不实感和异样感涌在心间，时差开始发挥作用了。我随便找了家酒店住下，叫了瓶whiskey在阳台上对影成三人。看着远处未眠的埃菲尔铁塔，我举起酒杯，一人独饮醉：
　　来，干了这一杯，往事都随风！来，喝了这一杯，醒来无伤痛！来，饮尽这一瓶，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喝得糜烂之际，我接到了梅姐的电话，还没开口，便已听到了她火急火燎的声音：
　　“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你现在在哪里？”
　　“我之前在飞机上，手机关机了，落地之后忘了开机，现在才开机。”
　　“飞机上？你到底去了哪里？”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提高了八个分贝。
　　“不要紧张，我在巴黎。”
　　“什么？在巴黎？你没事跑去巴黎干什么？别忘了你明天还要出席广告发布会！”
　　“不用担心，我明天就飞回来了。”酒喝得太满，一个酒嗝涌了上来。
　　“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喝了一点。”
　　“阿希，发生什么事了？”梅姐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紧张的情绪透过听筒传过来。
　　“没什么大事，只是要说服自己要放下了。”
　　“看来你不想和我说发生什么事了，随便你吧。等你清醒了之后，把回程的航班信息告诉我，我让司机去接你。”
　　“梅姐，谢谢你。”梅姐没有说话，叹了一口气后挂断了电话。
　　Whiskey一杯接一杯，一瓶喝完之后，我打电话叫了room service，让他们再送一瓶过来。
　　喝得断片的我忘了喝了多久，喝了多少，只记得那天晚上的铁塔无情而又张扬地展现着自己的美和媚。
　　“喝吧，喝吧，把伤痛和不甘都留在这片异国土地上，生活在这个浪漫国度的人们过得好与坏已和我无关，我要把悲伤留在这里，把眼泪洒在这里，把回忆埋葬在这里。明天回国之后的我，又是一个全新的自己。”
　　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了阳台，头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订了最早的机票回国。
　　一下飞机，看到梅姐站在出口等我，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带着我去找坐车。
　　“梅姐，接下来请你帮我多接些工作。”汽车平稳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原因呢？”
　　“我想多赚些钱。”
　　她没有说话，朝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说真的，我需要钱。”为了掩饰我的心虚，我补充了一句。
　　“知道了，我会让你忙到连你想晚餐吃什么的时间都没有。”
　　梅姐说到做到，从第二天开始我的时间开始被各种各样的工作填满了，真的忙到连思考晚上吃什么的时间都没有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年又过去了。

　　有一天，我正在片场等待导演拍摄我的戏份，桌上的手机震动了，屏幕上显示“阿健”的字眼。
　　\"Hello!\"我先开口。
　　“最近怎么样呀？我的大忙人。”
　　“一般忙，现在在等待拍摄。”
　　“我刚刚看到新闻说你这几天要到巴黎出席法国电影节？”
　　“对，我之前拍的一部作品入围了，我和主创人员都会过去做宣传。”
　　“那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他有点犹豫。
　　“什么忙？”
　　“你还记得我的侄女小水吗？”
　　“记得，她怎么了？”好久没听到她的名字和她的事，恍若隔世。
　　“她前几天打电话回家，在电话痛哭，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却什么都不说，只说是学业压力大，平时课余时间还要打工，身体比较劳累。但我知道肯定不是这个原因，刚到法国的时候那么难的时刻都走过来了，现在快要毕业了，不可能扛不住。我和她爸妈猜想一定是发生事情了，我们本来也想自己亲自飞去巴黎，但是签证没有那么快下来，刚好看到新闻你要去法国，所以想拜托你帮我们去看看。”
　　“你确定我是合适的人选？”虽然我很乐意帮忙，但我不想显得唐突和让她感到不舒服。
　　“你不知道她很喜欢你吗？平时我看她都会偷偷买你的杂志，会去看有你出演的电影。”
　　“哦，不过是粉丝对偶像的一般喜欢。”
　　“不说其他的，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没问题，但我不知道怎么联系她。”
　　“这好办，我待会儿把她的手机号码发给你。”
　　结束通话之后，收到了一条短信，上面写着她的住址和号码。
　　挂掉电话之后，我陷入了沉思：该用何种方式去接近她，不显得突兀，以一种合情合理的途径去靠近她，总不能什么都没铺垫就直接上去寒暄：嘿，你最近还好吗？
　　再慢慢想吧，总会有办法的。
　　想起有几件和法国电影节有关的事情还没确定，我去找梅姐和她确认最后的行程安排。
　　“梅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法国？”
　　“后天。”梅姐正忙着核对行程，头也没抬。
　　“翻译找好了吗？”
　　“找好了，小赵找的。”小赵是我的助理。
　　“小赵，负责电影节翻译的人选确定了吗？”
　　“确定了，我刚好想和你确认这位人选是否可以，她是我法国朋友Tracy推荐的，中国人，女生，本科学的是法语，现在在法国留学，之前在国内读大学的时候，也有过给人翻译的经验，而且这次她的时间和我们的要求也对得上。这是她的详细资料，你可以看下。”
　　我拿过小赵递来的资料，刚翻开封面，瞬间感到天旋地转，因为上面的资料写着：
　　姓名：田水
　　性别：女
　　毕业院校：北京外国语学院
　　专业：法语
　　……
　　看完资料，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下了，请她当我的翻译应该合情又合理，而且还能帮她多赚些生活费。
　　“她的报价呢？”
　　“在我们的预期范围之内。”
　　“小赵，价格可以定得再高些，以高于一般市场价的10%付给她酬劳，如果超出了我们的预算，我个人承担这部分的费用。”
　　小赵的眼里闪过一丝疑问，但他没有说出来，
　　“好的，老板，我待会儿联系她确定最终的结果。”
　　到了晚上，我迫不及待地问小赵事情的进展。
　　“已经确定了，她对我们的报价很满意，并承诺当天会准时到。不过她想要些我们的资料提前做准备，但是我拒绝了，因为在发布会之前，和电影相关的资料不能对外泄漏。”
　　“好的，你也不用和她讲具体的细节，我想以她的能力应该问题不大，”我害怕如果她知道要为我做翻译而推了这次的活，“如果她有什么其他的要求，请尽量满足她。”
　　“好的，老板，我会尽量配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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