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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大启朝官员的休沐制度是每半旬休息一日。
京城坐落于天子脚下,虽说天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毕竟威严还在,胆敢作奸犯科的少之又少,而那些横行霸道的二世祖虽能惹祸,却也不是天天能惹下事。
因此除了商人乔潭那件被杨大人“体恤下属”代为操办审理的事情之后,燕思归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半个月,在与言鹤共同学习符咒中迎来了自己仕途中的首个休沐日。
这日一大早,言鹤还在睡梦中与周公亲切友好交谈,燕思归就已经只身一人出了王府,在沿街顺道买了好酒点心揣着一块未雕琢过的和田玉去了杨成广府上。
点心里掺了那‘窃听符’所烧成的灰,当然灰自然是看不出来也尝不出来的——经过燕思归反复仔细研读那一页的内容,以及热心的言世子亲身试验发现,所谓将符纸燃烧进水里只是一种比喻,符纸是必要的,水却不是,它可以被替换成任何东西,只要那东西可以被吃进肚子里就好。
故此燕思归在买了点心后没有直接来杨府,而是先去了一个无人的小巷,将符纸融进了点心里。
杨府不如平王府气派,却也别致,只是门口少了那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府宅规模也比不上王府。
燕思归客客气气的朝守门的侍从亮出代表身份的腰牌,道:“本官是大理寺署正燕思归,特来府上拜谢杨大人,烦请几位替我通传。”
朝廷官员,就算主子不一定见,侍从也不敢怠慢,于是唤了人来将燕思归先带去接见客人的地方,其中一人去通知他们主子。
燕思归无心欣赏杨府的景致,被侍从带过去就只是端着坐姿专心致志地品茶。
茶叶质量一般,口感也就那样,燕思归心下嫌弃。
等了约莫一刻钟,门外传来动静,燕思归掐着时间起身,换上了更加真诚的笑容:“杨大人!”
杨大人笑容可掬,眼珠贼溜溜的转着,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嘴里却热情扬声:“燕贤弟!别这么客气,唤我声兄长便是。”
燕思归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心说你四十好几的人,都能当我爹了,让我叫兄长?要脸不要?
嘴上却乖乖道:“杨兄。”
“哎。”杨成广接下这声称呼,将燕思归带到位子上,随即自己回到主位,喝了口茶,方才笑眯眯地问:“贤弟今日来是……?”
老东西眼珠子快转出眼眶了,燕思归心里暗想。
燕思归面上从善如流的切换成了真诚的感激,就连炯炯有神的眼睛都在诉说“感谢有你”:“这不是……上回杨兄帮我做了工作,弟弟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特地带了东西来感谢杨兄。”
杨成广顺着他的话看向了他带来的东西,目光直接略过那些平平无奇的,视线停留在那块和田玉上。
燕思归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发现那老东西对那块玉倒是挺喜欢,双眼放光了都。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燕思归谦逊道:“还望杨兄不要嫌弃才是。”
“不会不会,贤弟有心了。”杨成广回道。
“愚弟还有个不情之请”,燕思归面露纠结与为难,“还望杨兄答应。”
杨成广眯着眼“嗯”了一声,才道:“贤弟单说无妨。”
“那弟弟就直言了。”燕思归道:“虽说愚弟很感激杨兄帮忙,也希望杨兄帮助,但这毕竟是弟弟的本职,若是都让杨兄帮着干了,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杨成广目光如有实质,毒蛇般冰冷的视线死死盯着燕思归,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了燕思归满脸的忐忑与为难,于是他稍稍宽了心,只听见燕思归继续道:“愚弟被传出废物的名声倒不要紧,只是实在害怕有心人拿此做文章,说杨兄您做上官的容不下下属,还要把下属的一丁点儿权利给……架空啊。”
句句真切好像在为杨成广着想,杨成广也明白燕思归说的对,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如鲠在喉。
杨成广无言片刻,勉强笑道:“贤弟说的有理,是为兄思虑不周了。”
燕思归更加感激:“多谢杨兄体谅。愚弟带来的东西里有一样是城西一家糕点铺子新鲜出炉的点心,愚弟觉着味道很好,特地赶早买来的,杨兄可一定要尝尝。”
杨成广点头,有气无力的摆手道:“为兄知道了,今日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就不留贤弟了。”
燕思归十分懂事,一副“怎么敢耽误杨兄办公呢”的模样,起身告辞。
至于符咒能否有幸发挥作用,燕思归不甚在意,他从来没有想过一次成功。
出了杨府,燕思归没回王府,而是往城西去了。
都说了城西的糕点好吃,那么再去买些糕点吃,想来没什么问题吧?燕思归漫不经心地想。
*
“咚咚咚。”
用来叫门的铁环叩击在门上发出声响,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家丁探出头,礼貌却不失警惕:“你是何人?”
大门上方“乔府”两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来人穿一身月白色的衣袍,浓密的墨发用白玉冠高高束起,腰上却配着带有云鹤图样的锦缎腰带,腰带边上用金线勾边,上头还挂着一块青玉配饰以及一块腰牌,宛如青松般站在门前,又如同天上的仙鹤一般带着说不明的仙气,贵气天成。
家丁不由自主的放松了警惕,只见来人摘下腰牌,递到他眼前,温声道:“大理寺燕署正要见你家公子,去跟你家公子说一声。”
家丁瞅了眼腰牌,脸色一遍,扭头跑了。
燕思归嘴角挂着浅笑,静静等在门口。
不一会儿,身穿靛蓝色锦衣的乔潭在一众家丁的簇拥下疾步走出门。
燕思归远远的看着人走近,不着痕迹地将人打量了一番,暗自思忖道:
那股子不打听清楚情况就贸然报官还想行贿的傻劲不像装的,只见乔公子大步流星昂首挺胸,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冲着燕思归走来,眼里怨气浓重得快要溢出来。
——大概是以为那桩私案的审理结果是燕思归做的。
要不是不合时宜,燕思归简直想扶额。
“燕大人?”乔潭努力挤出笑容,只可惜过于不情愿,那笑容几乎僵硬的有些狰狞,“您有何贵干啊。”
燕思归原本温和含笑的表情在乔潭话音落下的时候僵住,转而带上一丝苦涩和无奈,燕思归无声苦笑,道:“……我就知道。”
那句话很轻,声音小到刚刚够乔公子一人能听见。
乔潭几乎懵懂地看着他,半晌发出一声“啊?”
燕思归一双好看的眼睛望过来,无奈且真诚:“乔公子,事情可能跟你想象与了解的有些出入。我不知道你……”
“咳”,燕思归把到嘴边的贿赂二字咽了下去,改口说:“那些衙役跟你说了什么,但你我之间此前并没有交集。”
“什么意思?”乔潭目露狐疑,音量骤然拔高,“这种案件审理不都是大理寺的署正来做吗?别以为本公子读书少你就骗我!”
燕思归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那你之前见过本官吗?审理案件本官都不需要出场?”
燕思归声音柔和,让人如沐春风,然而说出的话却是让人木然。
“我这——”
“先别说话”,燕思归打断他,语气轻柔却不容置喙,“先让我进去再说。”
说罢,不等乔公子这个主人的邀约,燕思归就径直向内走去,宅子的主人在大门口呆愣几息后骤然回神,拔腿追过去:“等等!到底是什么人处理的你说清楚——”
*
大约一刻钟后,朝廷命官燕大人坐在主位上淡定品茶,而先前嚣张不可一世的平民百姓乔公子坐在下首咋咋呼呼:“什么意思?这是大理寺丞办的?为什么?这不是你的工作?”
燕思归点头。
“那他抢你工作有什么用,他官好像比你大?”乔潭依旧不理解,然而话音转瞬变了,“可是他抢你工作就算了,又凭什么这么处理这桩案子?”
燕思归默了,刚想说些什么,就听乔潭又道:“况且本公子派人打听过了,那姓梁的也是个白身没有功名!”
燕思归微笑询问:“那你可知当朝丞相姓什么?”
乔潭:“……”
乔潭却是冲动和呆,但也没傻到无药可救,这话一出差不多也明白了燕思归是什么意思,但他心存侥幸还想求证一下。
他不知道。
但他可以问。
乔潭身后留着的家丁是个机灵人,不等主子问就说出了答案:“公子,奴才知道,姓梁。”
说完,家丁眼睛亮晶晶的等夸奖和奖赏的到来,结果只得到了他家公子兜头一巴掌。
“不早说!!!”
家丁一脸委屈,没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打。
燕思归借茶盏掩饰自己有些不受控制乱飞的嘴角,等嘴角的弧度回落到绝佳位置,戏也看够了,才不慌不忙的阻拦:“乔公子,莫要动怒。”
乔潭气呼呼坐回去,垂着头有些沮丧:“看来这口气我是无论如何出不了了。”
燕思归老神在在地摇头:“现在不行,以后可说不准。”
乔潭猛然抬头,然而眼里的兴奋却只维持了一瞬:“算了把,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咽不下这口气罢了。这身份天差地别,我一介蝼蚁如何能动得了梁大人庇护的人。”
乔潭惆怅的呼出一口气,年轻的脸上满是沧桑:“无论如何,还是多谢燕大人告知我真香,不然我岂非恨错了人?”
燕思归轻笑一声,眼里闪过意味深长的光:“不必言谢,既然事情说清了,本官就不打扰了。”
燕思归起身要走,乔潭象征性地挽留却没留住,于是起身相送,在燕思归跨出门的那一刻,他感到手里被人塞了东西,燕思归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打开。”
乔潭一怔,没来得及跟上去,于是目送着燕思归一步步走远,直到燕思归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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