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公是炉鼎

　　两个多月后，蓬莱洲。
　　蓬莱洲罗城街口一家卖灵谷粥的小店，有七八个人捧着陶瓷细碗，喝着刚出锅的灵谷粥。两三个人凑成对，正说话间，对着街道那人忽然眼神呆滞，手中的调羹啪地跌回碗中。
　　街边的首饰铺子，站着一对穿着束腰白袍蓝边的男女，青年男子付了两颗灵石，拿起一只杏花钗，正准备送入少女乌黑的发髻中时，首饰忽然停了，杏花钗落了地。
　　巷子路口，蹲在地摊选灵器的中年男人拿起一把匕首：“这把多少灵石？”连问两声，忽见摊主正呆望某处，不能言语。中年男人亦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不远处缓步而来一对男女，大的不过十二三岁，小的看起来才七八岁，衣着朴素，风尘仆仆从城外赶来。
　　这样的人在近一两个月中多如牛毛。蓬莱招纳有天资的新人，不管有没有测过灵根，远近百里的人家都赶着送子女进入蓬莱参加甄选，希望子女出人头地。这也就是为什么蓬莱罗城最近多了许多生人面孔。
　　照理说，像这样参加甄选的孩子之多，本没什么奇特。但待街边二人走近时，中年男人也大吃一惊。
　　那男孩也就算了，最多只是清秀，女孩却容貌妖冶，那张脸若是长在妇人脸上是绝色倾城，却偏偏在一个孩童脸上。皎瑕如玉的面庞纯真可爱，却生就一双紫眸蓝唇。女孩轻微皱着眉头，旁边的男孩陪着笑脸正在对她说着什么。
　　“小摇，前面那铺子就是卖胭脂粉饰的。”娇皇指了指不远处有着巨大匾额的门店。一路走来，花月摇让他把称呼变了，娇皇在人前称她为小摇，没人的地方仍旧一口一个“仙女妹妹”。
　　“一起进去吧。”说罢，花月摇和娇皇一同钻入那间胭脂店，看店的伙计把门带上，才隔绝了一众往里钻的眼珠子。
　　“小姑娘想买点什么？”一个看起来颇慈祥的大叔笑着迎上，话虽这么问，视线却放在更为高大的娇皇身上。
　　“这个……”娇皇有点局促地看向比他矮一个头的花月摇，不知道如何张口。
　　花月摇趁店家视线未及时，用神识将这个店家扫了一遍，发现对方达到练气后期顶峰状态，但迟迟未能突破，因此容颜才老得这样快。
　　娇皇说过，一般百姓靠吃灵谷粥或者吸纳灵石的灵气进阶，因此体内杂质过多，很难真的突破。也正因为如此，普罗大众才挤破脑袋想进入门派修行，特别是昆仑、方丈、蓬莱、瀛洲四大最具实力的大门派。
　　但她来此却另有目的。
　　“我想要一点最寻常的胭脂水粉。”花月摇笑笑。
　　见到这个笑容，连开门迎客的店家也不禁心神一怔，心里想着，小时候便是这样的容貌，过几年可如何得了。转头拿胭脂水粉时随口问道：“小哥和这位小妹妹也是参加蓬莱大选的吧，你们是哪里人，还有半天就要在仙岛遴选了，怎么两人独自出来了。”
　　“我们正是要去参加大选，父亲母亲还在旅店，开选前哥哥带着我出来见识见识罗城风貌，果然是很好的，看大家穿的这样华丽，吃的也这样精细，我真想在这里不走了。”花月摇环顾四周，视线不忍离开店内那些金光闪闪的首饰盒子。
　　店家心中失笑，见两人穿着，心道定是哪个小村庄的孩子，当下心头一乐，指着他身后那扇洞开的窗户道：“罗城还不算什么，离这里百里的蓬莱仙岛，你们要去了，那才是繁华富庶呢，保你们从未见过！”
　　那扇洞开的窗户视野极好。仙海仙岛尽收眼底。
　　蓝天与海面不分彼此，白云下，霞光照处，就是孤立的海中仙岛。从远处看，只见得见海岛一爿轮廓，尚且隐匿在海雾中，飘飘渺渺，若隐若现，仿佛浮在天空之中。
　　“哇，那仙岛是飘在海上的吗？”花月摇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窗户看。
　　店家被这天真的小姑娘逗乐了：“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可也没见它飘走过，来，这是你要的胭脂和粉饰，一共五个灵石。”店家见这小姑娘可爱，还附赠了一个系有铃铛吊坠的系头绳。
　　花月摇付了五个灵石，和娇皇走出门店。瞬又恢复了那张冷冷地似乎泛着月光的脸。
　　可是此刻，娇皇心里却像是有猫在抓绕。刚刚仙女妹妹盯着蓬莱岛惊呼的样子，实在是，实在是太可爱啦！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罢，花月摇钻入一条小巷子，娇皇在外面等着，犹自回味仙女妹妹可爱的神态，正痴痴笑中，忽然一道声音响在近处，他吓了一跳，抬头一望，正是仙女妹妹。可看起来又不像仙女妹妹。
　　“你……这是……”娇皇上下晃着脑袋，仔细辨别着花月摇的脸蛋。
　　花月摇不禁笑笑，禁她这么一修饰，就再也看不出原先的妖异，顶多是一张平凡的至多有些秀丽的脸庞了，看来，上一世她所擅长的易容术，许久不用，也仍是能派上用场！
　　——
　　蓬莱多桃树，四季如春，和风秀雨，烟雨迷蒙，四处是一派秀丽的景色。
　　走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时一条小河，河里停泊着数辆小画舫，河上驾着一弯拱桥，走过小河，又是另一番气象，街道宽阔，街边杨柳依依，青瓦的房檐挂着串串风铃，一阵微风拂过，铃声悦耳。
　　穿过街巷，骤然入眼的是一片桃树林。此时正是桃花的季节，嫩绿中桃红点点。走近看，浅红、水红、桃红和一丝丝的金黄相映成趣。脚踩在地上，尽是酥软的感觉。空气甜而不腻，仿佛一汪美酒，只闻着就能醉倒。
　　花月摇看着身边多是大人提着行李，牵着三三两两的孩子朝一个方向赶。自己遂也跟大众着走去。
　　走着走着，花月摇忽觉身旁一空，转眼，娇皇已不知所踪。
　　她四下望望，只见左边三个总角孩童正吵闹，右边一对夫妇牵着小孩的手，眼中正投射殷殷期盼。横竖没有娇皇身影。
　　身前，是桃花漫漫，身后，是桃花陌陌，无数人用脚踏出的无形阡陌铺满了桃花，空中也落满了桃花，粉红的幻影中无数人匆匆掠过，却始终不见娇皇。
　　花月摇倒退走了一阵，忽然，在一株老桃花树后发现了娇皇。
　　这珠桃树颇老，根浮在表面，躯干下垂，似是垂垂老矣的老人。老树的后面正是娇皇呆滞的脸，他低着头，盯着树根，眼珠子一转不转。
　　“怎么还不走。”花月摇问。
　　娇皇见识花月摇，点点头，跟在她身后，半晌，忽然叹气：“刚才桃树下那根树枝，我若走过，也许今生就再也见不着了，拿去当柴烧了，孩童拿去掷入水中了，被虫蚁腐蚀干净了，因此忍不得多看两眼，以作留念，仙女妹妹莫要怪罪。”
　　花月摇正欲说话，忽听前方一阵喧闹，人流均朝着一个方向迅速移动起来。
　　蓬莱大选正式开始。
　　桃林尽头，临时搭着一个台子，台前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好些人。台子上，五个穿着白底青边的蓬莱弟子正在维持秩序。
　　台上一座一人高石台，上面放着一块形状奇特的乌木，乌木之上一块半透明玉石，玉石两边分别立着两名蓬莱弟子进行守护。而台外靠海之处，水波荡漾，烟波浩渺，沿岸停着十多辆扁舟小船，作载人之用。
　　“不知道有谁能够登上那船。”旁一人用欣羡的语气说道。
　　花月摇见说话的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子，他身旁亦站着两三个同龄的男孩，一概是粗布衣裳，头发用粗绳盘了一个发髻，面色清瘦，衣着整洁。
　　“若我能够进蓬莱，将来出来了，一定给你买许多花手绢，好吗。”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子正弯腰摸着妹妹的头，小妹妹大眼含泪，默默颔首。
　　忽而又听一边有人高声喧哗：“我家是朱丹门的，我爹已经给我测过了，我是火木土三灵根，保证能够通过大选，你们这些人都回去吧，不用跟着我。”
　　许多人抬眼望去，一个穿着华服的小公子哥模样的男孩，正吆喝着父母安排来的陪同家丁，他那肥嘟嘟的脸上满脸的不耐烦，却又用小眼睛瞟了瞟周围，得意地将下巴抬了又抬。
　　周围人纷纷投去或羡慕，或嫉妒，或鄙夷的目光。
　　“瞧他那德行，朱丹门也不过就是二流炼丹门派，我听说这次蓬莱五大家族都送了适龄孩童来参选，不知你看到没有？”
　　“坐在凉亭里的那几个不是，灵火门、青阴门、八阵门、百鸟门和星移门的后生都到了。”
　　众人翘首张望，脖子伸得老长，唯独花月摇不为所动，她轻轻抬眼，朝星移门所在的方向望去。
　　在众位仆从的拥趸之下，一个身穿水蓝色衣服小姑娘坐在凉亭之中饮茶，别的孩子都瞪大眼睛，唯恐错过什么，她却低头品茶，间或拿眼朝人群瞟一眼。
　　花月摇见她头发是青色的，更加确定心中所想。
　　原著中与花新月作对的，除了花月摇就是这无多雪最为棘手。
　　星移门百年诞一个头发青黑的孩子，俗称“预知者”。预知者剪下一丝头发放入祭坛可以占卜未来发生的事，法力越强，占卜的准确度也就越高。无多雪本是星移门宗族分支的一个孩子，但因天赋异禀，被宗族收为女儿。原著对她性格的描述便是“性情阴冷，变化莫测。”
　　星移门长子无多叶早在五年前就已进入蓬莱仙岛，和花新月同一批次。按照时间来算，此时早已对花新月青睐有加。而未来，也正是这份青睐有加，让无多雪与花新月结下仇怨。
　　正自遐想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开始了，人群越发拥挤起来。
　　“各位请注意，这测灵石只是最粗略地检测测试者是否具有灵根，如果测灵石亮了，就可随蓬莱弟子坐船进入内岛，那里有更加精确的测试法器，可以测出灵根属性，届时才会给过关者分配门派。现在，先请灵火门的弟子上前测试。”台前的蓬莱弟子扬声喊道。
　　这时，娇皇发现一贯淡然的花月摇下巴线条紧绷起来。
　　“大家快看！那是什么！”人群中忽有一人喊道。
　　娇皇这才醒转过来。只见空濛的远方一声鹤唳，十几道黑影蓦然飞跃天际，排成人字，当空飞来。
　　人群顿时热闹起来，纷纷以手指着远处，惊诧评论不已。蓬莱善养仙鹤，以仙鹤托人，却不知是谁乘鹤而来？
　　只见那十几只仙鹤煽动羽翼，越飞越近，雾气弥漫的天空风随鹤动，卷起一阵微风，浮动着台上台下人的发丝、衣袂。
　　当头一只仙鹤一声高鸣，雪白的翅膀伸展开来，竟有两三米之长，引颈扬脖，停伫当空，这又引起了众人的一声惊呼。
　　忽而，从鹤背上分别探出两只脑袋，银铃似的笑着飘散当空：“珺师弟，怎地如此焦头烂额？”
　　“叶师兄！月师姐！你们怎么也来了！”在台上主持的蓬莱弟子一喜，可算是见着帮手了。
　　仙鹤上那说话的女子从鹤背上立起身子，摸了摸仙鹤脖子上柔顺的羽毛，俏皮笑道：“师傅说今日选拔弟子极多，让我等先将灵火门、青阴门、八阵门、百鸟门和星移门的候选弟子迎过去先行测试灵根。”
　　此话一出，又是一顿羡煞旁人，众人纷纷向凉亭处投去羡慕的眼光，而大门派的候选弟子则坐直了腰背，显出大门派该有的风范来。
　　人群中，只有一人，眼光至始至终没有离开那端坐仙鹤上的女子。
　　花新月，五年了。
　　真是……好久不见。
　　花月摇打量故人，故人正笑着望着凉亭那个方向。
　　记忆中，五年前初见，她背对着她，一袭红色竖纹服饰，发髻一根青玉簪子，七八岁的脸蛋稚气未脱。
　　而如今……如今蓬莱的花新月早已更名为纤纤月。
　　脖颈细长，身段如月，虽然穿的是普通的蓬莱弟子服饰，可衣服在她身上，却与别人不同，显得娉婷娇丽。已经长开的脸蛋颜色明媚动人，鼻尖挺翘，眉眼似初开的花朵，有一泓清水婉转其中。樱桃小口，笑起来，脸蛋浮现一个深深的酒窝，藏着一窝甜酿。
　　或许模样不是最好的，那双眼睛里的光却是最亮的。
　　花月摇朝她手腕看去，果不其然，纤细白净的腕上一只白玉青纹的镯子。
　　那只镯子，是她生父留给她的唯一东西，里面有着密宝，藏着上界修习的法术残页，后来花新月集齐残页，天下无可与之匹敌者。
　　“叶哥哥。”一道水蓝色的身影穿过人群，站在高台之上，翘首望着仙鹤上的人，脸上浮起既羞涩又兴奋的笑意。
　　无多雪自看到仙鹤停滞岸边的那一刻，心脏跳动忽然不受控制。待她看清仙鹤上男子容颜的一瞬，连带着腿脚似乎也不是自己的了。
　　衣袂翻飞，她朝着岸边高台飞奔而去，留下身后惊讶的星移家奴。
　　无多叶从仙鹤身上纵身跃下，身姿矫健，赢得一片叫好。
　　无多雪拉住他的一爿衣袖，一如年少时。她眼中有泪，口边却带着笑：“叶哥哥，雪儿来了，雪儿也来蓬莱了。”
　　无多叶一把拉过无多雪的肩膀，顺势捏了捏她的脸蛋，露出雪白的牙齿：“雪儿真是大姑娘了，变得好看了许多。”
　　“雪儿还是跟从前一个样，”一个中年妇人缓步走到二人身边，抿嘴笑道：“还像小时候一样，一见了哥哥，整个人魂儿就像丢了似的，真不知什么时候长大。多叶，今后多雪在蓬莱，可就要靠你照看了。”
　　“娘，我知道。”无多叶点点头。
　　“这位是？”纤纤月飞离仙鹤，来到无多叶身边。
　　“奥，这是家妹，无多雪，可是星移门百年难得的‘预知者’，娘，多雪，这是蓬莱的月仙子，我家信中提过，和我是同窗，一并在丹阳仙人门下。”无多叶身后的纤纤月，笑得一脸温柔。
　　纤纤月回望无多叶，笑道：“想不到家妹竟是如此可爱，日后必然出落得十分美丽。”
　　“真是承仙子吉言。”妇人捂嘴笑道，一边拿眼尾风不停打量纤纤月，心里暗道真是好可人的一张口。
　　“你快别表扬她了，从前在家里时，人人见了都大赞特赞，我耳朵都快疼了。”无多叶朝纤纤月笑道。
　　纤纤月亦跟着笑起来：“哪有女孩子嫌弃称赞多的，雪儿虽是小孩子，可也是女孩子不是。有你这样当大哥的？”
　　三人说得热闹，却没注意到无多雪原本绯红的脸蛋一点一点冷下去，她闭了口，低颔着首，从她那个角度，只默默看着无多叶的手。
　　那只干净的手指腹多了一点薄茧，是练剑练出来的。
　　无多叶向来是很勤奋的。
　　还没入蓬莱时，就天天在院子里练剑，春也练，夏也练，秋也练，冬也练，一年四季都能透过窗户和疏影看到他挺拔的身姿。
　　叶哥哥照例还是那样想光大星移门楣。
　　只要这样，他就还是那个她喜欢的那个叶哥哥。
　　“月姐姐，你耳朵上的石头很是好看呢，在哪里可以买到呢？”无多雪指着纤纤月耳朵上吊着的半透明珠子。那珠子拿银丝吊住，坠在肩头，走起路来，叮当晃动，衬得肤色亮白。
　　“这个啊，”纤纤月看了自己肩头一眼，笑道，“第一次见面，这个就送给你吧。”纤纤月毫不犹豫地摘下两只耳坠，在无多叶和中年妇人的谦辞下送入无多雪的掌中。
　　无多雪攥紧掌中这一点冰凉，笑了，笑得娇俏可爱：“谢谢月姐姐。”
　　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一点异样神采。
　　出现在叶哥哥身边的人，她都会好好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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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月摇注目着几大门派乘鹤远去，对娇皇说：“该我们了。”
　　二人分别走上高台，此时，微风乍起，吹起一缕她额前的头发，她的眼神坚定，手掌亦坚定地放在测灵石上。
　　测灵石倏忽之间，泛起一层白光，温暖的光立时将手掌笼罩。
　　娇皇呆呆地望着迎风站立的花月摇，百思不得其解，仙女妹妹明明那样好看，比刚才那些大门大派的女孩子还要好看，为什么偏偏把自己打扮得普普通通呢？
　　这么想着，他手下的测灵石亦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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