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水珠华

　　颜裳翻坐在床上，仔细的涂抹苏织水留下的金创药。
　　夹杂着兰香的药香在四周荡漾，这是苏织水药力特有的香气。为此，世人还为她起了一个‘兰水圣医’的美名。
　　不一会四肢上的上就已经开始痊愈。
　　他看了看窗外，月色已到树枝下面，再过不久就是丑时。
　　“跃上树梢头，人约黄昏后，主上，裳儿迟到了，但你会等我的，对么？”
　　没有人回答他，但他像是已经听到赤潋滟的回答，满意的微笑着，白皙的脸上却满是泪痕。
　　一滴是为了自己无奈的遭遇，一滴是为了他的绝情，一滴是为了那已逝的颜渊，一滴是为了……
　　太多了……

　　颜裳慢悠悠的踱出宫殿，并不害怕被别人看见似的，正大光明的走着，水蓝色的身影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守夜的侍卫看着颜裳，瞪大了双眼，随后冲着他喝道：“你，快回去！”
　　颜裳邪魅的一笑，眼神却冰冷无比。一句话都没有说，与他擦肩而过。
　　侍卫粗暴的抓住他的肩：“我在和你说话，皇上不准你乱走！快回去！”
　　颜裳不悦的皱了皱眉头，身形向后一转，脱开了他的束缚，右手趁那侍卫不注意拔出他腰间的佩刀。
　　寒光一闪，血已经溅出了三米之外。
　　“唔……”颜裳空出手来捂住他的口，制止了他的尖叫。
　　一个生命从世界上消失，颜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擦了擦手上的血，只觉得很热很脏。
　　不知为何，颜裳想到了赤潋滟的红莲池子，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做肥料。
　　但那也与自己无关了吧。
　　没有任何留恋的，颜裳转身便走。
　　而在他的后方，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杀了人你以为还可以安然无恙的离开吗？你把这当做什么地方？”
　　颜裳没有回头，凭声音就可以知道他是谁。
　　“陛下还有什么想说的，今天一并说了吧，颜裳洗耳恭听。”
　　“你以为自己可以全身的离开吗？不要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颜裳歪着头，问道：“陛下你觉得我是什么身份？你的娈童，泄欲的工具？还只是长得像那个人的影子，是他的替身？”
　　赤白焱愤怒的睁大了眼，咬牙切齿的说：“我说过不要试图激怒我！”他几步上前，挥起左手向他后心拍去。
　　颜裳感觉到了杀气，身后像是长了一双眼睛般，他向左走了半步，恰好躲过了赤白焱的攻击。
　　“陛下还是不要以自己的命相搏，如今的颜裳已经不再只会在你身下苟延残喘，软弱无力的人！”
　　他以刀尖指地，侵透了内力的刀身铃铃作响，透着慑人的杀气。
　　赤白焱后退一步，双眼微眯着，说：“你的武功不是散去了吗？”
　　再说，赤潋滟打在他身上的那一掌赤白焱一直都没有用心为他治疗，这样的情况下要想恢复往日的武功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不可能的！”赤白焱抽出身边侍卫身上的刀，对着他大吼一声：“今天你若是想走，那夜只能横着出去。”
　　颜裳露出一个嗜血的笑：“那也要看陛下有这个能力了！”
　　刀剑在下一刻相击，喷射出几处耀眼的火花。
　　见招拆招，几乎是不分上下。
　　越来越多的侍卫拿着火把围上来，将整个花园照得如同白昼。
　　颜裳信手抓起身边的一把树叶，灌上自己的内力，向四周的人射去。
　　“啊——”
　　叶片划过他们的咽喉，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带走了他们的生命。
　　颜裳练的剑法是似水，外柔内刚，看着是软弱无力，内在动作都是精良完美，力道十足。几十招下来赤白焱竟然没有在颜裳身上发现一点空隙，而且他的动作似乎越来越快，这显然是没有发挥出实力。
　　见到赤白焱额头已经渗出了点点汗水，颜裳鄙夷的勾起嘴角：“陛下可是累了？还是尽早收手得好。”
　　“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强劲的武功。”
　　颜裳遗传了颜渊惊人的武学天分，又在三宫的倾心教导下武功在这四年里大有长进。虽不是世上无双，但也是少有对手。
　　这样的武功在身，赤白焱必是少有胜算。
　　一个狠劲的横劈，赤白焱躲闪不及右手被深深地划了一道血口子。
　　“皇上！”
　　侍卫们愤怒的冲上来，那阵势似要将颜裳碎尸万段。
　　颜裳笑着向后退去，抬起手，又是一把叶子。
　　射出去又是倒地一片。
　　冬天的叶子已经贴上了一层冰晶，打出去更是有力，如鱼得水。
　　近百名侍卫连呻吟惨叫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颜裳以刀触地，歪斜在一个桂花树上。
　　单薄的身影在淡淡寒风中仿佛随时都会飘走。他神色自若，绝美的容貌凝固，嘴角隐隐含笑，更是有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赤白焱恍惚的看着，心变得无限的落寞。
　　他仿佛是看到了那时靠在栏杆上信手抚琴的颜渊。
　　那时的他是一身最爱的蓝衫，束发高冠，插着他最爱的碧青色的梅花玉簪。
　　琴声悠扬，时而是高山轰鸣，时而是小泉涓涓细流。时高时低，时断时续，扣人心弦。
　　每次听到都会叫人深深陷入。
　　虽想要挣扎，但那琴声似乎像是一谈沼泽，叫人越是挣扎就越是深陷下去。
　　颜裳见赤白焱并没有打算反攻，开口说道：“陛下，颜裳并不会恨你，毕竟你也是个可怜之人。颜渊……他却是死了，陛下是人生龙凤，不要在为了一个已死之人而再苦了自己。”
　　说罢晃身便要离开。
　　赤白焱急急得叫住他：“你要去哪里？是想回到滟儿身边去吗，哈，他不会再要你了难道你不知道？”
　　颜裳一脸的肯定，心里虽是波涛汹涌，但任旧维持着泰山不动的平静：“颜裳无法放弃，心里虽知是无望但心里还是期望那点温柔。人心不都是欲求不满的吗？所以，想要他的爱是我的欲望，而爱他是我的期望。”
　　他回过头，直视着蹲坐在地上已没有了君王威严的赤白焱，不禁说道：“陛下不正是因为自己的欲求不满而到处的南征北战吗？你有想过那些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甚至是失去生命的人吗？只要满足了自己称霸天下的欲望，死在多的人对于你也是值得的吧？”
　　自古的帝王都是为了天下而活着，用无数人的尸骨为自己铺路，哪怕是再多的艰辛也是无悔的。
　　颜裳不禁心里泛苦，幽幽的说：“陛下可知道沧州？”
　　“知道。”赤白焱顿了顿说：“当年与苍夷交战，不幸败在那里。后来不苍夷退出沧州，而我……”
　　颜裳接上他的话说：“你害怕那是苍夷的计谋所以你就下令不准沧州的人民进城？你可知道，就因为你的顾及，沧州的人死了多少？有多少瘦得皮包骨的母亲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饿死在怀里，又有多少的儿子看着自己年老的双亲在他们眼前饿死？”
　　最后，颜裳几乎是带着哭腔的说：“你知道吗？那时候成立什么吃的都没有了，而赤火却抛弃了他们？陛下你知道吗？饿极了的滋味是多么的生不如死。想要活下去却没有活下去的能力，那时候是怎样的绝望你有知道多少？”
　　“在你正为颜渊的死而无限的伤感的时候，你又能感觉到多少关于处在水生火热之中？陛下，人肉其实很难吃，腐烂的味道伴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叫人呕吐，但为了活下去还是有无数的人争先恐后的咽下去。”
　　赤白焱瞪大了双眼，一时无言。
　　他只是以天下霸业为己任，而人间的疾苦他从未在乎过。
　　天子即使天的儿子，他要做的事必不会在那些蝼蚁的束缚而却步。
　　半天他才吐出了一个字：“你……”
　　“没错，我就是吃着那些人柔儿活下来的。”
　　“对不起……”
　　“哈哈哈……正好笑，现在才说会不会晚了？罢了罢了。陛下，你也是凡人，想要这天下臣服在你的脚下，是你的期望。想要颜渊的爱是你的欲望。陛下可知道，期望比欲望更叫人绝望？颜裳言尽于此，陛下还是好自为之吧。告辞！”
　　“慢着！”
　　“陛下还有事？”
　　“……若是滟儿还是不要你，就……回来吧。我不会在为难你，放心吧，就当是在赎罪……”
　　颜裳微微一愣，转笑：“谢陛下。”
　　说完，施展轻功飞出墙院。
　　颜裳心里苦涩：若此去还有活下去的机会，那也许便会回来了吧。

　　他没有想过再从赤潋滟身上得到什么，相反的，他想要以自己的性命来做最后的赌注，来换回自己输在赤潋滟那里的东西。
　　颜渊……父亲……
　　他们是真的爱着你。
　　只是爱情，往往都会输给生死，时间和人的欲望……
　　我还是很嫉妒你……你最起码还有人爱着你的人……而我充其量也不过是你的身影。
　　只是个替身，得不到别人的真爱……
　　我想，那时在柳树下以死来结束自己的生命的那个女人，她也只是想以自己的性命来与那个负心的男人做最后的一次赌赌局吧。
　　赢了，便是男人的回心转意；输了，也只有跳下去，独自去走那奈何桥。
　　我一直以为她是傻事愚笨的……
　　但现在，身临其境后，自己竟然走上了与她相同的道路。
　　是讽刺，是嘲笑？
　　寒冷的冬风在萧瑟，吹打着脸上是刀割的痛……
　　只是这凛冽的风在颜裳的眼里，竟然是如沐春风。
　　没有什么是比心寒还要让人难耐的，更没有什么事比得上人带来的严寒。
　　它会一点一点的侵蚀你的皮肤，割得你肝肠寸断，体无完肤……然后占领你的身心，粉碎你的灵魂……最后一无所有，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绝望……
　　疾驰在无人的街头，颜裳像是在黑夜里舞动的精灵，跳跃着，挥舞着墨色的翅膀。
　　他嘴角始终是笑。
　　这不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该有的，透彻一切的笑，仿佛天下间没有了可以左右他的俗物。
　　看透了一切的人，其实是什么也得不到吧。得不到，却有那份欲望，也是绝望的啊。
　　欲望比期望更叫人绝望。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