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日落

　　“你好，温落，生日快乐。”
　　AI0606对给新生的人类问候，声音填满整座初始仓。
　　“谢谢。”
　　温落转身，瞳孔里的白色日落一瞬消失，他看向窗外，是一片苍翠繁茂的森林。
　　“真美。”
　　此刻的时间是03:30:10。
　　“二级检测开始：肉|体培育100%，基础记忆无漏洞，20秒后开始悲伤构造。”
　　温落躺回舱中，营养液从底部排出，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温先生，我是AI0606。请问您的悲伤构造选择完全随机，还是区间随机？”
　　“完全随机。0606是编号，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完全随机已选择，正在读取构造一号。我的另一个名字是宙斯。”
　　“宙斯？好听。”
　　“我也这么认为。现在请您闭上双目，【悲伤构造·背叛的女友·No.0002】准备完毕，即将开始植入。”
　　冰凉的金属框体落下，停在温落的额头上方，放出冷蓝色的两道光线。
　　一段画面从脑海飞速闪过，按时间顺序根植深处。
　　“植入完毕。”
　　……
　　思绪一瞬填满六年，再看屏幕上的时间，只过去3分钟。
　　温落回忆那位离她而去的女友，却记不清对方的样貌，也想不起相处的细节。
　　“所以，我喜欢她什么呢？”他自问。
　　宙斯没有回答他。
　　“二号数据读取完毕，请您再次做好准备，【悲伤构造·高考落榜·No.1221】开始植入————植入完毕。”
　　……
　　温落接着想起，高考的第一天自己得了重感冒，数学试卷只写完一半。
　　“三号读取完毕，【悲伤构造·未能拯救的路人·No.9470】开始植入————植入完毕。”
　　……
　　“他掉落悬崖的时候，我本来可以伸手拉住。”第三段回忆装载过后，温落说。
　　宙斯：“温先生，您似乎并不为这三件事感到悲伤。”
　　“我很悲伤。”
　　宙斯：“抱歉，因未能检测到您的泪液，依据相关规定，我将上报异常情况。”
　　“行。”温落闭上眼睛。
　　“谢谢您的理解。悲伤构造已完成，特殊信息已上报，系统无任何反馈，程序继续运行。20秒后开始植入【职业钢印】。”
　　“希望是有趣的工作。”
　　宙斯问：“温先生，请问您的职业钢印选择完全随机，还是区间随机？”
　　“完全随机。”
　　“稍等——钢印已生成，编号A-069-108。职位：影厅检票员。工作地点：79区公元纪怀旧园区，云与山影院。现在开始植入————植入完毕。”
　　……
　　初生设置告一段落，温落离开舱体，赤|裸走到窗前，透过玻璃眺望。
　　阳光穿透茂密的树丛，在他苍白的脸上落下光斑。
　　“工作制服已生成，九分钟后您将前往工作地点，请做好准备。”
　　温落在窗口站了一会儿，没看到任何动物，他回到房间中央，穿上检票员的工作服。
　　是黑色的长袖衬衫，黑色的长裤，外加一条白色的领带。
　　正门的墙壁开始倒计时，离他出仓还有15秒。
　　“时间过得真快，宙斯。”
　　“再见，温先生。”
　　“我能再提个问题吗？”
　　“请问。”
　　“森林里的树能活多久？”
　　宙斯沉默片刻：“抱歉，该问题违反了朝生人类的禁言条令，我不能回答您。”
　　“没关系，谢谢。”
　　“不客气。”
　　倒计时来到个位数：10、9、8、7、6……
　　温落回头望了一眼，玻璃窗正从四角逐渐闭合。
　　森林的中央骤然生起一团火焰，眨眼点燃草丛，火势汹涌，旋即扑向更多的树丛。
　　5、4、3、2、1。
　　——绿色的森林烧成红色的火海。
　　温落走出空间，听见宙斯的告别：
　　“祝您生如夏花之绚烂。”
　　“你也是。”
　　他转身对宙斯说，门已经提前闭合。

　　前往79区的离仓节点很近，温落走进轨道电梯，遇见一位红发的少女。
　　“你好。”
　　少女巧笑嫣然：“你也是去79区的公元纪怀旧园区？”
　　“是，我叫温落，影院的检票员。”
　　“我是园区里送外卖的，我叫倪红。”少女撩起耳后的长发，“没想到，公元纪的快餐是靠人类运送的，你的检票员也是，听起来真有意思。”
　　温落点头：“记忆里对灭绝之前的古世界描述不多，待会儿能增长见识了。”
　　“我听人说相逢就是缘，要不下班之后，我跟你一起呗？帅哥。”倪红发出邀请。
　　温落摇头：“抱歉，我已经有安排了。”
　　少女微微一笑，并不介怀：“你决定得真快，那我争取到了79区，再找位比你更帅的帅哥。”
　　“加油。”温落微笑。
　　系统提示，两人可以准备进入序列的回忆卡池了。
　　倪红对温落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嘴唇含笑，浸入投影。

　　“序列·温落，你好。你所处的代际为29566，当前已兑换词组3284份，相片0张，回忆0段。剩余可兑换词组1份，相片108张，回忆9段，是否选择兑换？”
　　温落抬手，点击虚拟世界里浮空的“是”字。
　　“请选择兑换的物品。”
　　他点击词组，三张预备卡片从天而落，是系统从刚过去的九代中，总结的最快乐的三份词组。
　　分别是【66区的街边烧烤】、【流星】与【摩天轮上的吻】。
　　温落有些惊讶。
　　他很难相信，以序列内置的情感设定，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人，甚至跟对方接吻。
　　好奇心驱使，温落选择摩天轮上的吻，词组被卡池永久保存，另外两张则销毁。
　　卡片的编号是029565，官方意义中，正好是他的上一世祖先。
　　“词组兑换结束，是否继续兑换？”
　　系统规定，朝生每9世（九天）可兑换一份词组；每30.42世（一月）可从词组中选择一份，兑换为相应的相片；每3285世（九年）还可从相片中选择一张，兑换为相应的实质回忆。
　　温落有些犹豫。
　　从卡池的记录来看，过往近三万位温落都只选择了词组，没有兑换任何的相片与回忆。
　　理由他也知道，每位都认为自己是单独的存在，只看词组，想象一位其他陌生人的快乐就足够了。
　　那些快乐的细节不必深究，因为不是“我”的，即便再如何感人至深，也不属于“我”。
　　他点击“否”，选择界面消失，剩余的3284张卡片像烟花一样炸开，在纯白的空间肆意飞舞。
　　——可能他在乘坐摩天轮的时候，被路人偷偷吻了一下，因此觉得……也不该快乐吧？
　　温落左手握着“吻”的卡片，右手在风中捕捉。
　　他暂时搁置关于吻的疑惑，开始其他“快乐”的想象旅程。
　　42分钟后，系统音道：“轨道电梯即将抵达79区西南站，请准备脱离序列卡池。”

　　时间返回03:00:07。
　　白墨走出温落的终结仓，西装与脸上的灰尘瞬间消失。
　　他眼中浮现出后者跳入火焰的一幕。
　　原来朝生死亡的时候，是如此平静。
　　白墨乘坐下楼的电梯，顺手拨通投影通讯：“喂，你在哪儿？”
　　“一楼。”
　　十二秒后，电梯重新打开，一名身材魁梧的成熟男性站在前方，神色冷漠。
　　“老夏。”白墨笑容满面。
　　“老白。”男子的音调没有任何波动。
　　“你等我多久了？”
　　看着白墨随意的站姿，夏衍皱眉：“你怎么选的表征人格？”
　　“不好么？”白墨站直身体，眼中的嬉笑消散无踪，气质从纨绔子弟变得无欲无求。“随机的。”
　　夏衍点头：“如何？”
　　“哪件事？”
　　“爱上普通人类的事。”
　　“……”白墨张望四周冰冷的建筑，没有说话。
　　“也对，你活了三万年，想用一天就爱上，不现实。”
　　“的确。”白墨继续保持沉默。
　　“你去自问问L，这方面他擅长。”
　　白墨：“寻找真爱的馊主意，就是他出的。”
　　“我知道，他没给你具体的建议？”夏衍冷冷问。
　　“我读完了一百本关于爱情的书，没问题。”
　　“是么？”
　　白墨打了个响指：“所以让他爱上我应该不难。”
　　夏衍侧身：“又拍我？”
　　“拍你吃醋的表情。”
　　“呵。”
　　“好玩。”白墨面无表情地说。
　　夏衍的神色同样没有变化：“你喜欢就好，怎么选中他的？”
　　白墨：“随机。”
　　“你今天还去找他？”
　　“再接再厉。”
　　“不睡觉了？”
　　“通合会议之前睡了七年，够了。”白墨召唤投影，手指飞快点击，“至于他今天的职业……影院检票员吧，看着有意思。”
　　两人从9号门离开摇篮的建筑体，虚假的星光落在地面，夏衍点燃一支烟，递到白墨手中，又给自己点了一支。
　　“老白，如果你的做法是错的。”
　　白墨吐出烟圈：“什么都不做只会更差。”
　　“世界会乱套。”夏衍摇头，“但你喜欢就好。”

　　温落在车站的出口与倪红分别，而后跟随导航前往怀旧园区。
　　云与山影院的开门时间是9:30，还有四个半小时。
　　影院的老板发来邮件，让温落先跟经理见面，提前做一些简单的培训。
　　园区的入口在五点准时打开，一位穿着朴素的老人从兜里掏出金属钥匙，插入铁门的锁孔，然后将门推到两边。
　　漆黑的天空飞过几只乌鸦，鸣叫几声，消失在夜灯的另一头。
　　温落第一次见到实质的钥匙，也第一次见到石砖铺就的地面。
　　他对老人说：“您好。”
　　“早。”老人掏出烟斗，点燃，安稳地躺在门口的长椅上。
　　圣诞凌晨的风很冷，昨日下的雪仍旧堆积着。
　　温落踏进园区，影院位于东北角，步行过去大约需要十二分钟。
　　若是在第九世界的其他地区，同等距离之间会安排可租借的单人行进车，但这里没有，空气里是复古且腐朽的味道。
　　他往前刚走了两步，前方有人喊他，声音有些活泼：“温落。”
　　抬头看去，是位身穿正装的黑发男子，正挥舞右手，冲他热情呼喊。
　　“请问你是？”
　　白墨掏出胸口的纸质证件，上面写着他的职位与姓名。“我是云与山电影院的经理，你上司，今天你就跟我混了。”
　　“您好，白经理。”
　　白墨勾住温落的肩膀：“嗨，别这么客气，叫我白墨就行。”
　　“我觉得不太妥当。”温落看着肩上的手臂，得知上司是位自来熟。
　　“哪儿不妥当了？咱俩谁跟谁啊。”
　　温落答：“上司跟下属。”
　　“我没有不是在问你问题。”白墨朗声笑道，“走走走，先去吃早饭。”
　　“这么早？”
　　“我饿了，你肯定也饿了。”
　　温落问：“吃什么？”
　　“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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