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臣

作者:苏偃愿做山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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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愫


      若干事喧嚷了整整一个白天,尉迟烈也觉得疲累,直接去了主帐歇息。尉迟衡扶着元溪回了内务府为元溪准备的营帐,太医院首正在那候着。仔细检查一番后,果然如元溪所说,只是皮肉伤,未伤到骨头,开几个药方子内服外敷一阵子便好。尉迟衡听了这话便安心下来,挥退了太医院首亲自为元溪包扎伤口。

      元溪露着脚踝靠坐在榻上,正拿着尉迟衡递过来的瓷杯喝茶。尉迟衡坐在榻边摆弄草药布条,动作轻柔得元溪都有些看不下去。

      “......四哥哥,我不觉得疼,你可以包扎得快些。”元溪伸出指尖戳了戳伤口外翻的皮肉,“这身轻铠裹得太难受了,我想沐浴......”

      尉迟衡抬眼看了元溪一眼,道:“不着急,慢慢来。”

      “可是......”

      “......坐好。别乱动。”

      元溪试图想着再和尉迟衡“交涉”一番,可尉迟衡干脆不再理他。最后元溪没了法子,贝齿轻轻磨咬着杯沿,百无聊赖地由着尉迟衡折腾。

      瓷杯中的茶水被抿得见了底,尉迟衡也给布条系紧了结。

      “现在可以放我去沐浴了吧?”元溪把瓷杯往尉迟衡手里一塞,作势就要下床。

      “等等。”尉迟衡接过瓷杯随手放在一旁,手臂横亘住元溪的去路,“你现在行动不便,这伤口又不能沾水,我陪着你去。”

      “......啊?”元溪有点没听明白,“四哥哥......你......陪着我沐浴?”

      “自然。”尉迟衡的语气理所当然,利落地将元溪横抱起,踱着步子转入了屏风后,将元溪轻轻地放在了木桶旁的软椅上。

      四目相对,元溪扯了扯嘴角:“......四哥哥,你,看着我做什么?”

      “你不把衣服脱换下来怎么沐浴?”尉迟衡轻笑,“......需要我帮忙?”

      “不是不是,”元溪连忙否认,“就是......我换衣服的时候,不......不习惯旁边有别人......”

      “好,我出去,你慢慢换。”尉迟衡应得干脆,起身绕到屏风前,“换好了,便告诉我。”

      元溪鼓了鼓腮帮,开始解轻铠的扣子。

      尉迟衡拾了元溪刚刚喝茶的瓷杯,又拿起瓷壶慢慢斟了一些新茶,随后便背倚着桌子一边抿着茶水,一边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落在屏风上。

      屏风后的人儿将散落的长发拨至颈侧,一件一件地褪去衣衫,肩颈的线条精瘦好看,投落在绢布上的淡影堪堪让尉迟衡直了眸子。

      “四哥哥,麻烦你把浴巾和皂角拿进来吧。”

      直到元溪轻唤出声,尉迟衡才回过神来,发现宫人送来的托盘还放在桌子上。

      “......好。”

      雾气蒸腾,元溪背靠着桶壁,将受伤的左腿脚踝搭在桶沿上,避免伤口沾染了水。热水带来的温暖浸润着全身,元溪喟叹出声,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尉迟衡端着托盘立在屏风一旁,盯着元溪湿漉漉的长发半晌没有作声。若是此时元溪回过头来,就会发现尉迟衡在细细地发抖。

      元溪察觉到背后的呼吸声,侧首轻笑,露出一段颈子,在黑发的衬托下愈发白皙:“多谢四哥哥,浴巾和皂角放在那就好。”

      尉迟衡呼吸一窒,将托盘轻轻放下,控制目光不落在元溪身上:“......我去给你拿换洗的衣裳。”

      “嗯,好。”

      尉迟衡转身低垂着头,元溪出浴去够皂角的水声清晰可闻。

      造孽。尉迟衡在心里暗骂一声。

      元溪擦干身子后便裹着浴巾倚在软椅上,一边摆弄着托盘里的瓶瓶罐罐一边等着尉迟衡。色彩琳琅的瓷瓶里装着各种香料,玉阑不曾有这些新奇玩意儿,元溪一个个打开来好奇地涂抹到手背上,浓腻的香气惹得他不停地眨眼睛。

      这一幕正巧被抱着衣裳回来的尉迟衡收入眼底。他轻笑一声,坐到元溪对面:“觉得怎么样?”

      “唔,太浓了,有些刺鼻子,”元溪把手递给尉迟衡,“四哥哥,你闻闻看......这样的香膏怎么能用呀。”

      尉迟衡将衣裳放到一边,从怀里掏出帕子浸了水,握着元溪的手仔仔细细地擦拭:“这是沐浴时泡在水里的香料,哪有像你这样直接涂抹的。味道这么重,我闻着都呛得紧。”

      “玉阑没有泡在水里用的香料,我瞧着倒是稀奇。”元溪歪了歪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尉迟衡收回了帕子,将拿来的衣裳递给了元溪:“这是从我的营帐里拿的衣裳,虽不是新的,但也是宫人洗好了的。山上夜里冷,你快换上,小心着了凉。”

      “是。”元溪应声,眨眨眼睛道,“那......就请溯玉殿下移步吧。”

      尉迟衡无奈地笑:“......遵命,元溪殿下。”

      元溪一边系着扣带一边从屏风后绕出来。他的身量较尉迟衡矮了一些,衣裳穿在身上略略宽松,袖子和衣摆都长了一截,反衬得人更加瘦削。

      “这衣裳我穿着倒有些不合身。”元溪抬起手腕打量了一番,感叹道,“唉,我怎么生得这么矮呀。”

      “你才十四岁,又不是不长个子了。”尉迟衡抬眼轻笑,“这黑金色你穿着倒也好看。”

      “这颜色压人呢,我觉得还是四哥哥穿起来更合适些。”元溪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小嘉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醒没醒过来啊......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吧,不然也是有些不放心。”

      尉迟衡微不可察地敛了笑容,状若无意道:“也好......元溪很关心琉璃么?”

      “啊?小嘉是我在尉迟认识的朋友啊,而且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元溪用手指拢着半干的长发,“......四哥哥,麻烦把桌子上的发带递给我一下。”

      尉迟衡拿起发带,绕到元溪身后:“松开手,我给你束吧。”

      “好。”

      尉迟嘉迷蒙地睁开眼睛,刚缓过些意识,便觉得右肩剧痛,又听得旁边有人低低啜泣,一出声,嗓子竟也是哑的:“......元、元溪......”

      梅若黎听得尉迟嘉醒了,眼泪还没来得及擦,握住尉迟嘉的手道:“嘉儿,嘉儿你可醒了......你是要吓死母妃啊你......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母妃......母妃可怎么办啊......”说着说着,话里又是止不住的哭腔。

      “母妃安心,嘉儿没事。”尉迟嘉虚弱地笑笑,“我这是在哪儿......”

      “这是在你的营帐里啊。”梅若黎掏出帕子擦了擦泪水,宽慰地笑,“我的嘉儿福大命大,真是捡了条命回来。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

      “好了母妃,嘉儿知道,”尉迟嘉出言打断,视线在营帐内扫了扫,问道,“......元溪呢?我回来了,他也回来了吧?他咳咳咳......他左腿还受了伤......”

      梅若黎连忙让宫人拿了茶水,扶着尉迟嘉起身让他喝下:“你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有心思管别人?......慢点喝......好,杯子给母妃......”

      尉迟嘉抿了抿唇,无奈道:“母妃,是元溪救了嘉儿一命。若不是在崖下他宁死也不放开我,恐怕我现在就只是一具尸首了。”

      “呸呸呸,你这孩子,这种不吉利的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梅若黎嗔怒道,“那元溪母妃瞧着没什么大碍,让尉迟衡扶回营帐包扎伤口了。你就别关心别人了,太医说你伤得可不轻......”

      梅若黎正待絮叨些什么,便有宫人进来通传:“娘娘,殿下,溯玉殿下和元溪殿下前来探望,正在帐外候着呢。”

      “快请进来吧。”未待梅若黎应声,尉迟嘉便已下了吩咐,声音都雀跃起来,“备上好茶,莫要怠慢了。”

      “是。”

      尉迟衡元溪两人进了营帐,便行礼问安。

      “梅妃娘娘万安。”

      “阑玉神女赐福,梅妃娘娘安好。”

      “两位殿下有礼。”梅若黎露出亲切的笑容,“你们年轻人聊着,本宫去禀告陛下嘉儿醒了的事。”

      梅若黎带着宫人走了之后,营帐内便只剩下元溪他们三个人。元溪由尉迟衡扶着坐在床榻旁的软椅上,对尉迟嘉道:“小嘉你可好些了?右肩还疼不疼?”

      尉迟嘉点点头:“有些疼,不过还好。元溪你的伤呢?可处理妥当了?”

      “别提了,就这样的伤,四哥哥也愣是包扎了好一会儿。”元溪眨眨眼睛,“我喝茶等着都困得不行。”

      “什么伤都马虎不得。”尉迟衡道,“琉璃,你也注意些。”

      “四哥说的是。”

      “不过你们是怎么遇上山熊的?”尉迟衡蹙起眉尖,“往年围猎,山熊袭人的事可谓是少之又少。今年逢上元溪出使,不仅有在剿杀中被遗漏的山熊潜在山里,而且是两只。这倒是不得不让我多想。”

      “当时我与元溪是追逐一只灰鹿,那两只山熊毫无预兆的从右侧的丛林里破了出来。”尉迟嘉道,“骄肆和域雪受了惊,将我和元溪甩下了马背后便向着两个方向跑了,我和元溪只得一路向西掠去。说来也是奇怪,那山熊性子烈得有些过分,杀光了护卫还不满足,似是非要取我二人性命。”

      元溪接着道:“小嘉半路上绊了枯枝,被一只山熊抓到了右肩。我只得射瞎了那山熊双眼,趁它咆哮乱抓时近身击毙了它。另一只山熊许是见同伴被杀,疯的更加厉害,逼得我和小嘉在崖边与它周旋,我还被它伤了腿。小嘉想出计策引得那山熊跌下崖底,但是他右肩伤的重,流了太多血,脚步不稳也坠了下去,我便去拉他......也是多亏了清流插在岩缝里,才保住我二人性命。”

      尉迟衡听完了事情经过,沉吟半晌下了结论。

      “......这不是偶然。”

      元溪和尉迟嘉皆是一惊,双双望向尉迟衡。

      “这件事我会禀明父皇,绝不能这么不了了之。”尉迟衡寒着面容,不悦之色尽显,“我倒要看看是谁活得不耐烦了,胆敢在皇家猎场放肆。”

      “四哥哥......”

      “四哥......”

      “你们两个都伤得不轻,这件事便不要管了,好好休息吧。”尉迟衡轻叹一声,放柔了眉眼,“说到底,人平安归来就好。”

      “提起这个,我还未谢元溪救命之恩。”尉迟嘉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元溪伸手按住,只得无奈地靠在床榻上道,“此番劫难,若不是元溪处处护我,我怕是早已身首异处。说来惭愧,我长元溪两三余岁,却......我也不会说些什么,元溪,我这条性命是你给的,这份恩情我会记在心里一辈子。若是以后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尉迟嘉必定生死效劳!”

      尉迟嘉生死相报这话,着实吓了元溪一跳。元溪指尖拨了拨耳坠,不好意思地轻笑:“小嘉,你这话我着实承受不起。你是我的朋友啊,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而且......”元溪转头看了眼立在身侧的尉迟衡,继续道,“你更应该感谢四哥哥,要不是他及时赶来,你和我都要葬身崖底了。”

      未等尉迟嘉说些什么,尉迟衡先淡淡开口:“琉璃说得对,他这命,是元溪你救的。要谢,也是谢你。”

      尉迟嘉也觉自己出言不妥,神色僵了僵,道:“......是琉璃想的不周,琉璃多谢四哥救命之恩。”

      “无妨。”尉迟衡搭在元溪身后椅背上的手指蜷了蜷,“时候也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元溪,我们走吧。”

      “啊.......好。”元溪由尉迟衡扶着起身,对尉迟嘉道,“小嘉,你好好休养,我和四哥哥明天再来看你。”

      “嗯。”尉迟嘉应声,眉眼渐渐舒展,看向元溪的眸子里好似有什么在跳动,“......明日见。”

      回营帐的路上,元溪瞧着尉迟衡神色沉沉,犹豫了半晌,忍不住出声问道:“......四哥哥,你不高兴么?”

      尉迟衡听了这话,侧首扯出一个笑容:“怎么就瞧见我不高兴了?”

      “这大抵是不用仔细瞧......”元溪道,“四哥哥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了。”

      见尉迟衡抿唇不说话,元溪想了想,道:“......是因为小嘉吗。”

      尉迟衡挑眉:“何以见得?”

      “小嘉那时昏睡着,他也不是很记得四哥哥怎么去救他,所以他才觉得只是我救了他的命。”元溪道,“所以四哥哥你就别介意了,小嘉他还是小孩子,做哥哥的就让着些弟弟咯。”

      说完了话,半晌也没听到应声,元溪抬起头,尉迟衡的深深眉目正定定地盯着他:“......四哥哥,你这么看着我是做什么?”

      尉迟衡又看了一会儿,答非所问道:“尉迟嘉是小孩子,那你呢?”

      “......我?我......”

      “元溪小小年纪便这般贤良,言语字字宽慰,”尉迟衡笑,“若你是女子,我定去玉阑求了你来做溯玉王妃。”

      可你偏偏是男子。我求不得,便只能抢得。

      “啊?四哥哥别戏弄我......”元溪无奈地笑,“......到营帐了,四哥哥就别送了。”

      “明日便开拔回宫了,记得早些睡。”尉迟衡伸出手,犹豫一下落到了元溪的肩头,“夜里露水重,多披件衣裳,免得着凉。”

      “知道,四哥哥你也是。”

      尉迟衡浅笑着立在原处,看元溪撩开帘子进了营帐后,眉目便立即沉了下来,面色寒得吓人。守在营帐一旁的宫人踌躇了半晌,还是上前问道:“......溯玉殿下可有吩咐?”

      “元溪从玉阑来,怕是受不住山里气候,命人给他添床被子。”

      “是。”宫人领命欲走,却又被叫住。

      “还有,”尉迟衡想了想,又道,“你去里面亲自守着。若是夜里元溪睡得不安分,便给他掖好被子,莫要让他染了风寒。”

      “是。”宫人应声,忍不住道,“溯玉殿下待元溪殿下这般好,元溪殿下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那便让他高兴。”尉迟衡语气漫不经心,却意有所指,“知道了吗。”

      “奴婢知道。”宫人心领神会,便退下去准备床褥了。

      尉迟衡轻叹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天幕墨浓,星光灿灿。一夜银河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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