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糖水与论文

　　休生养息完之后，接下来的几天就得狂赶作业了。

　　好在有傅时一在，唐霜不用做太多阅读笔记和阅后分析之类的文化课作业，但是油画跟其他一些美术作品还是要做的。

　　于是他把几天前收获的傅时一爬墙速写摆在了桌子上，眯起眼睛构思起来。因为当时时间实在不够，而且在爬墙的过程中傅时一的姿势一直在变化，所以速写本上其实只有几笔十分潦草的线条，虽然勉强能看出来是几个攀爬跳跃的姿势，但像这种东西，要动起来才会好看，若只把单独的某一个姿势截取出来就会显得很单调。

　　万事开头难，他对着速写构思了老半天也没个什么特别明确的方向，于是转战向正在打字的傅时一。

　　“十一啊。”唐霜的语气有些惆怅。

　　“嗯？”

　　“你能告诉我你爬墙的时候有什么感觉吗？”

　　傅时一愣了：“爬墙？爬谁的墙？”

　　唐霜也愣了一下，下一秒就知道他想歪了，顿时狂笑地蹲了下去：“没有不是，我说的是那天晚上你爬我们宿舍墙的时候，我还跟你换了两包红糖来着。”

　　傅时一：……虽然他反应过来了但是这话也是很容易让人误解。
　　“是三包红糖。”傅时一说，“没什么感觉，赶紧爬完好回去睡觉。”

　　唐霜：“哎你咋这样啊。你在垂直的墙面上上上下下来去自如把地心引力视为无物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啊我真流弊，好潇洒好爽好帅，我身负轻功飞檐走壁——这样之类的感觉？”

　　傅时一垂眼：“如果你天天爬甚至被逼着爬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唐霜有点尴尬：“emmmm好像有点道理。”

　　傅时一：“……”

　　唐霜：“……”

　　……空气突然凝固。

　　“呃那……”唐霜绞尽脑汁，试图挽救这个僵硬的气氛，“那你第一次学爬墙的时候有什么感觉吗？”

　　傅时一想了想，说：“当时我被放在一座没有楼梯下去的破碉堡里，老师说我必须得学，不然就掉下来摔死。我逼不得已，只能爬。要说感觉……应该是害怕吧。因为我那时还挺小的，所以那个碉堡对我来说特别高，虽然现在回想起来也就三层楼的样子。”
　　现在他徒手爬二十几层楼的大厦也不在话下了。

　　唐霜：……感觉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不该触碰的地方？
　　唐霜：“你当时几岁？”

　　傅时一看了他一眼：“九岁。”

　　唐霜目瞪口呆：“九岁？！你老师虐待儿童？？”

　　傅时闻言，沉默一会儿，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再说了。

　　唐霜瞅了瞅他的脸色，有点愧疚，觉得自己恐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抠了抠脑袋，乱七八糟地试图安慰：“没事啦，你现在爬我们宿舍楼都轻轻松松的，付出就会有收获嘛……真的，你不知道，你在墙壁上嗖嗖地飞过来跳过去的时候真的帅呆了！跟蜘蛛侠似的，不不不，你比蜘蛛侠还帅！”

　　傅时一：“……”

　　唐霜两眼冒星：“真哒！我这次作品就是想画你爬墙的样子，但是不知道从哪下笔，所以才会问你这个，你不想说就算了，如果引起你不好的回忆了的话，对不起啦么么哒！我去给你泡杯红糖水？”

　　傅时一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唐霜于是立即放下本子笔，蹿到他面前。

　　傅时一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没事，谢谢你。红糖水要温热的。”

　　唐霜：“好嘞！”

　　——

　　那天晚上，傅时一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九岁，趴在那栋碉堡的堡顶上，颤巍巍地往下看。下面是满地黄沙，周遭没有其他建筑，没有其他人，也没什么绿植或动物，但是风挺大，所以并不安静。漫天都是因为长时间的战火而挥散不去的黄灰色雾霾。

　　他因为害怕，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甚至脑袋有点眩晕，趴在楼顶上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老师一如既往地板着脸，笔直地站在离碉堡楼三米远的地方，抱臂而立，严厉而肃杀：“爬下来，摔死，或者饿死在上面，你自己选。我要看看这一年的时间你有多少成长。你如果畏缩不前，算我白救你出来了，你如果摔死，我也不会给你立坟。没有人会等你，你得自己跑。”

　　三层楼的高度对于九岁的小孩子简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尤其他小时候营养不良，发育的晚，所以比同龄的孩子都要矮一大截，虽然九岁了，看上去跟六七岁差不多。

　　老师的脸似乎变得特别远，远到看不清晰，下面的黄沙地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大雾弥漫，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没有人会等他，他必须自己跑，去追上前面的人，不然就会被落下。他从小就清楚明白，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他除了自己，别无所依。生与死的问题很难选择，却也很容易。

　　他吞了一口唾沫，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下面墙上的走势结构，从楼顶的矮围墙探出去大半个身子，手扒着矮围墙的边缘，用脚尖去够下面那块凸起的砖。

　　然而他身高不够，无论如何也够不着，手也挂软了，只能先退回去，另找出路。于是他又抬腿试图爬回去，却一不小心踩滑了脚，手上又没勾住墙沿，结果整个人都落了空，摔了下去——

　　他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喘气。

　　他当时是掉下去了吗？他没有掉下去吧？怎么会梦到他掉下去了呢？他记得当时……

　　“你没事吧？”关切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傅时一吓了一跳，悚然抬头，却见唐霜跪坐在他行李箱搭起来的床边——自从唐霜遭遇抢劫受伤之后，他们就对调了床位——担忧地看着他：“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傅时一暗自心惊，平时如果有人经过或接近他，他往往会条件反射地醒来才对。刚才唐霜靠他那么近，他竟毫无察觉......

　　傅时一闭了闭眼，压下了乱糟糟的心绪，嗯了一声：“梦到我从碉堡楼上摔下去了。”

　　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他以为他早已克服了对高度的恐惧，却没想到这个坎儿其实一直没过去过。难怪唐霜在羡慕他飞檐走壁的时候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原来他心中对于走高还是恐惧的，只是被他强行忽略掉了。

　　暖黄的台灯从侧后方微微照亮了傅时一带着薄汗的脸庞，他睫毛微颤，目光带着刚刚醒来的迷茫与惊魂未定，嘴唇轻抿，似在强自镇定。或许是灯光比较暗，也或许是人在晚上容易感情泛滥，唐霜竟然觉得这样的傅时一看起来很脆弱，与白天完全不同。

　　唐霜难得见到傅时一这么弱势的时候，既歉疚自己白天问的话让他做噩梦了，又有点心疼他，于是上前前轻轻抱住了他，摸摸他头顶的发旋：“好啦别怕，如果你有一天真的掉下去了，我会在下面接住你的。”

　　傅时一被他抱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就你？别被我压扁了。”

　　唐霜于是两只手都抓上去使劲薅他的头发，口中愤愤道：“哎我在安慰你！这个时候你只要感动地哭唧唧然后说‘天呐噜你好棒棒那你一定要接住人家哦’就好了！”

　　傅时一也薅他的毛：“你以为你在演韩剧吗？”

　　唐霜被他薅的得眼睛被头发挡完了看都看不见，但还是在努力地薅他：“天辣你居然知道韩剧！我以为你们这种人只知道什么‘亮剑’啊什么‘智取虎威山’啊什么‘狼牙山五壮士’......”

　　傅时一快被他薅秃了，于是率先停手：“你以为我是干什么的？”

　　唐霜也跟着停手了：“嗯？你不是当兵的吗？”

　　傅时一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答非所问道：“你怎么两点了还不睡？”

　　唐霜识相地没继续问下去，一边理自己乱成鸡窝的头发一边回答道：“得赶作品嘛，下周要交了。”

　　傅时一：“那你加油。”

　　唐霜：“哦，切。”

　　傅时一：“你切什么？”

　　唐霜起身：“你都不陪陪人家，人家好气的，要拿小拳拳捶你胸口。”

　　傅时一：“...............”
　　傅时一：“晚安。”

　　唐霜：“晚安么么哒！”

　　这次睡下之后，傅时一再没做什么噩梦，而是梦到被唐霜拿着他的“小拳拳”捶胸口，差点心肌梗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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