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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清水村的天变化无常,早上还艳阳高照,过了午时突然乌云密布下起了雨。
雨声淅淅沥沥,陆鲤倚靠着门,只听到茶碗碎裂的声音,紧着而来的是柳翠大哭一场。
“阿娘...阿娘...”
陆鲤呢喃着,也红了眼眶。
也不知道一天怎么过去的,饭食也吃的无滋无味。
他看着夜色渐浓,目送那浓黑逐渐浅淡。
公鸡打鸣的那一刻,陆鲤明显听到了门吱呀的声音。
他一骨碌坐了起来,就看到柳翠掩上门走了进来。
陆鲤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了一股说不清的心慌。“阿娘...”
柳翠没有说话,甚至连油灯都没点。
天际已经隐隐有了亮光,陆鲤眼睁睁的看着柳翠抖开一块包袱皮,心跟着颤了颤。
“阿娘,你不要我了?”
直到开口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
“阿娘,你不能赶我走。”陆鲤鞋袜都顾不上穿,那双小鹿一样的眼含着泪,满是慌乱不安。
“阿娘怎么会赶你走...”柳翠轻轻的说,说了几句说不下去了。
她闭了闭眼,勉强挤出一抹笑:“你小时候你姨母可喜欢抱你了,我怀你得时候她还说要是你是小子,就结为亲家呢~她看到你高兴都还来不及...”说着她将一个荷包塞进陆鲤怀里,那荷包是她贴身带的,外面的布料磨损的厉害,以至于上面绣的花都有些模糊了,“你姨母也不容易,也不好白吃白喝去....”
...
明明是平淡的语气,寻常的就好像叫他去晓市打壶酒,陆鲤的嘴角发紧。
他早该知道的。
除了陆小青成亲的那顿,陆鲤已经很长时间没吃过荤腥了,今天柳翠破天荒的用荤油炒了两盘菜,几乎大半都被柳翠拨到了他得碗里,当时陆鲤的心就不断下坠。
他假装不知道,好像这样就可以粉饰太平一样。
柳翠轻轻擦去陆鲤眼角的两道泪痕,声音有些哽咽,“鲤哥儿,听话。”
她的手好冰,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仿佛一夜未睡。
东边太阳缓缓升起,橘黄的光逐渐破碎。
陆鲤死死咬住嘴唇,他的眼睛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几乎看不清,走出院门终究没忍住回头看了眼,一双泪眼与柳翠四目相对。
柳翠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冲他摇了摇头。
陆鲤抱着柳翠给他收拾的包裹,埋头走了几步,突然将包裹一丢冲过去抓住了柳翠的手,“阿娘,阿娘,你跟我一起走吧。”
“我能做活,我用草编的小狗可好了,一个能卖两文钱呢,我很乖很乖,荤油都给阿娘吃,我吃甘薯就够了…”他泪眼朦胧的说。
“傻孩子,听话,一会儿你阿爹就该起了...”柳翠声音轻柔道,眼泪却越加汹涌。
把陆鲤送出去她也不愿,可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刘梅容不下鲤哥儿,陆春根也对鲤哥儿满腹怨言,她护不住他,思来想去也只有将他送走。
待事情平息总有回旋的余地。
她当了他的阿娘,总要护一护他得。
陆鲤转过身,挺得笔直的肩膀一下子塌了下去,泪珠子啪嗒啪嗒的掉着,就好像嘴巴被施了法术,成了一个流泪的哑巴。
要抵达丹棱村,必须经过猪儿山,站在猪儿山与清水村的交界处,陆鲤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
丹棱村。
王美凤从木盆里拿出捣衣杵,将里头洗干净的衣服一件一件抖开,晾在旁边的一颗光秃秃的树上。
那树是死了的,晒的很干,将衣服撑在上面干的快还不容易被风吹跑。
“阿娘,你真答应让鲤哥儿住我们家了?”
何小满吃着热乎乎的饼子,进了庖屋端出一碗芋羹来。
“像什么样子,吃个饭还走来走去。”王美凤没好气的瞪了何小满一眼,举起手作势要打,到底没舍得。
“阿娘~“何小满将碗放下,抱着王美凤的胳膊晃,试图改变她的心意。
王美凤被他弄得没法好好晾晒衣物,眉宇间皱起一道褶子,为难道:“你柳姨难得求我一回,我怎么样都得帮帮她的,鲤哥儿这孩子乖顺,发生了那样的事,也是个可怜见的,左右就是多了一双筷子,又不会短了你,而且小时候你两还一起玩过呢,你当时还说要他住家里来,这次不是正好...”
“那不一样。”何小满大声说。
何大根就生了何小满这一个,从小到大都是捧在手心里的,如今突然冒出个陆鲤儿,住处要分一半出去,吃食也要分一半出去,他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
他实在委屈,说着说着就扁了扁嘴,眼眶都湿了。
王美凤叹了口气,无奈道:“又不是一直住在这里,等事情平息他就回家去了...”
对于她的回答,何小满抿着嘴还是不满意,他正要发怒,余光瞥见什么眼睛都亮了。
“阿宁哥!!”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服,又该忙理了理早晨没来得及打理的头发,他生的唇红齿白,大眼睛,嘴巴跟点了胭脂似的,耳垂上的孕痣更是红艳艳的,笑起来别提多讨人喜欢。
王美凤都不用回头,脸色就难看起来。
她突然拿手里的衣裳抽了何小满一下,瞪他“你想都不要想。”
何小满很不服气,“阿娘,阿宁哥怎么就不好了?他肯吃苦,人也上进,昨天可是又猎了那么大一头山猪...”
程家在以前也算丹棱的富户,他家婆娘争气,生了两个小子,一个赛一个的俊俏,尤其是老大程柯宁,牙牙学语的阶段就有不少人家想来定下娃娃亲,程当家的念着孩子小玩性大,迟迟都没将这婚事定下来。
当初王美凤也动过结亲的心思,她家就小满这一个小哥儿,两家都是一个村的,青梅竹马,彼此知根知底,然而还没等她开口,程当家的得了痨病没了,没多久还有一堆人上门要债。
她亲眼看着程家门庭若市,也亲眼见证程家门可罗雀,直叫人感慨。
“阿娘,怎么连你也这么说阿宁哥,明明是阿峰不学好,自己跑了,让阿宁哥收拾那副烂摊子,阿宁哥白白替他背负了这么多年的坏名声,您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
王美凤怎么会不知道小满的心思,事实上何小满从未掩饰过自己的心意。
确实,程柯宁身高逼近九尺,看起来虽然一幅不太好惹的样子,但也算靠谱,他弟弟不争气,这些年愣是靠自己才没让程家支离破碎,从这里就能看出他是个有担当的。
可是,光有担当是不够的。
不管谁欠的钱,只要程家的债一天不还完,这日子就一天都不能安宁,何小满可以不懂事,她这个阿娘却不得不替他把把关,王美凤是万万不可能看何小满跳火坑的。
王美凤戳了何小满脑门一下,快被他气死了:“何小满!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你难不成还真打算拿咱们家去补贴他家不成。咱们家是有金山银山吗?!”
何小满捂住被王美凤戳疼的脑门,嘶声力竭道:“我不管,我不要鲤哥儿来,他今天进来我就去死!”说完把手里的饼子一扔,哭着打开院门差点绊了一跤。
何小满揉了揉眼睛,就看到门口蹲着一个瘦弱的人儿,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包袱,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听到动静也朝他看来,鹿儿般的眼红通通的明显刚刚哭过一场。
何小满楞了一下一把推开他,冲了出去。
“这是鲤哥儿吧?”王美凤将陆鲤扶起,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也借机打量了他一番。
都说郎大十八变,上次见到陆鲤还是几年前,如今一看长高了,模样生的越发好看了,皮肤也白,就是瘦了些,腰太细,屁/股也不够大,看着不像是好生养的,她倒是理解陆家为什么这么着急把他嫁出去了,这要是耽搁几年变成老哥儿更嫁不出去了。
何小满再骄纵,也晓得离家出走的危险,天还没黑就自己回来了。
陆鲤初来乍到,王美凤特地整了两个好菜,何大根今早刚打了两尾鱼,大的挑去晓市卖了个好价钱,剩下一尾小的正好拿来做接风宴,除此之外王美凤还杀了一只鸡,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鸡都焉儿焉儿的,王美凤眼看其中一只半死不活,干脆宰了。
何小满一坐下看到满桌子菜就忍不住阴阳怪气。
“阿娘,我记得已经过了年啊,怎么又过年了啊。”
王美凤飞快瞥了陆鲤一眼尴尬的笑笑,“这孩子,想吃就吃了,你平时吃的还少吗?”嘴里是嗔怪的,眼睛却对桌上的半只鸡犯了难。
难得尝点荤腥,王美凤杀完鸡就给阿姑送了半只去,一只鸡总共就两个腿,往常那只腿都是归何小满的。
何大根秉着待客之道,刚掰下鸡腿就被王美凤在桌子下踢了一脚。
纵使她跟柳翠是好姊妹,可这荤腥实在难得,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陆鲤至始至终拿着甘薯小口小口吃着,小时候每逢过年,他们家都会到大伯家去,桌上摆着鸡鸭鱼肉,但阿娘说过是不能吃的,那时候陆鲤不明白为什么,长大以后才知道,杀鸡杀鸭是为了充场面,作为客人不能不懂事的。
陆鲤咽下最后一口甘薯站了起来,“我吃饱了,姨父,姨母,小满你们慢慢吃。”
王美凤也跟着站了起来,“鲤哥儿怎么就吃这么点,你别跟姨母客气...”
何家屋子不多,能住的统共两间,堂屋倒是空着,但总不能让人住堂屋,只能委屈何小满跟陆鲤挤挤。
陆鲤盥漱完听到何小满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捏着被角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随即何小满被好声好气哄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回来,陆鲤团在被子里将自己缩了又缩。
等到身边呼吸渐匀,他才终于放松下来。嘴里泄出几声呜咽,很快又被他捂实了。
陆鲤不能让人发现他是个坏蛋,因为他在窥视别人幸福的时候,忍不住想,如果他的家人也这样,他是不是就不用走了。
公鸡打鸣的第二声陆鲤就起了,他时刻谨记阿娘的话,要懂事要听话,喂了鸡喂了院子里的鸭,土灶也生起了火,袅袅炊烟被大雾吞没,连猪儿山都看不清了。
不知道为什么,陆鲤突然觉得清水村变得好远好远。
...这里不是他的家。
那他的家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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