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局

　　回忆是一座不老城。里面住着的，总是最美好而镌刻于心的青葱年少。

　　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烟雨楼台，深邃幽美，总之，正是江南好春光。

　　江南大地的风景，在春雨的浇灌下烟雾环绕如同水墨画般，让人深陷在这飘渺的烟雨楼台之中，美不胜收。

　　好时光，总是稍纵即逝，才到江南一日，便被那楚家大小姐派人找上门来。三催四请的，最终硬生生的将他们几人请离了客栈，请到了江南首富的府邸。

　　江南第一首富府邸，楚府。

　　便如同那称谓一般，尽显富态。红墙绿瓦，精雕玉琢，富丽堂皇，奢华尽显。

　　饶是出身皇宫的青羽，也在看到如此情景之后不得不在心里感叹，“真是有钱人！”

　　楚府虽是满屋子的富贵逼人，但也有别具一格的小庭院，大约是为了迎合余非的品味早早安排好的。跟随着余非，大家都被安排进了一处楚府庭院，茴香院。

　　相比于楚府主院的奢华，茴香院倒显得古色古香，幽静得让人感觉舒适自得。听说这处院子，还是楚大小姐楚沛磬特意安排的。

　　显然是花了一番心思。

　　茴香院共有六个房间，余非住在主室，阿言和阿雅分居主室的左右两侧，青羽住在对面的单独一室里。剩下两间，分别住着打理和伺候茴香院的男女侍从。

　　庭院中间有着几座假山，假山两旁种着几颗高大的梧桐树，梧桐树下种着一些花花草草。

　　格局与装饰都是恰到好处，对于他们几人却是正好合适。

　　毕竟是男女有别，这样的共处一院，这样安排着住处，距离恰到好处。

　　只是才放下东西，还没来得及环顾一下四周，便有侍女前来请去赴宴。

　　茴香院的每间屋子都会有一个管事的侍女，负责安排住在屋子里客人的衣食住行，院子里也有一群侍女和仆人，帮着做一些闲碎的杂事。

　　青羽随着余非还有阿言阿雅一起跟随着侍女朝着楚府设宴的方向而去。

　　而那江南首富，楚乾，宴请余非他们一行四人，倒是尽显了首富的排场。

　　很快他们就到了宴席，楚乾见了几人，满脸堆笑的上前几步，迎接他们。

　　接下来就是一番介绍。

　　青羽看着前面富态尽显，相貌中庸的中年男子，一身庸俗却富贵至极的镶金锦袍。浑身上下戴着不下二十种的黄金和宝石首饰，倒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江南首富一般，十分招摇。

　　如此打扮，却是令青羽觉得有些失望。

　　本还以为，能成为江南首富之人，应当有着不同寻常人一般的过人本事，可如今看来，却是性格外放，平庸至极。

　　反倒是一旁陪同的楚沛磬，倒显得身份更加贴合一些，衣着服饰皆是讲究的很，十分精致但又不显庸俗，恰到好处的首饰搭配，衬托着一张娇俏容颜倒是有几分聪明伶俐之感。

　　几人客套几句，虽然楚沛磬不曾过多言语，但很显然，她的目光总是似有若无的瞟向青羽身旁的余非，青羽瞧得真切，知晓对方怕是已然动了心思。

　　楚乾见余非样貌非凡，举止温文尔雅，倒也不好过于夸夸其谈，只是请了几人一起入座，准备开始晚宴。

　　接下来，便是一场奢华至极的晚宴，全场侍女都不曾间断的往来席间，帮忙更换着桌上的菜肴，光是那精美佳肴就有九九八十一道，每一道都有用小碗分装好送至每人面前。

　　味道皆是鲜美，还有享之不尽的珍果和美酒。

　　虽然几人心中有些意外，楚夫人尚在病榻，怎好如此铺张宴请。但是，没有人会当面问出这句话来。

　　宴席一开始，便是敬酒，大约商人总是喜欢用酒来联络感情，达成生意，所以，眼看着楚乾一番来者不善的架势，青羽真的是生生为余非捏了把冷汗。

　　旦见余非一脸温和，眼带笑意，青羽只当是他不善拒绝，所以青羽靠近余非，轻声问道：“公子可善饮酒，是否需要青羽帮忙推辞。”

　　余非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就将楚乾敬来的酒都一饮而尽。再看看阿言阿雅只是专心致志的用膳，青羽也就不再担心。

　　倒是从宴席开始便一直在注视着余非的楚家小姐楚沛磬，见自己的父亲与余非喝的兴起，便开始转移了眼神，向着青羽看来。

　　青羽倒是丝毫不在意，大方的向她笑了笑，谁知，对方居然投来一个轻视的眼神。

　　青羽挑眉，不置可否。

　　眼见着挑衅并未得到成效，那楚沛磬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起身向着青羽娇俏的说道：“听闻这次余非公子身边带了一位侍女，是专门来帮母亲看诊的，想必就是这位姑娘吧？沛磬敬你一杯，家母的病之后就有劳姑娘幸苦了。”

　　侍女？

　　虽然青羽的衣着比起她楚大小姐的确实是朴素了许多，但好歹她也是随着余非前来替她母亲诊病的，如此称谓，倒是让青羽之前生出的些许判断一下子降了许多。

　　看起来聪明伶俐的楚大小姐，却是个性格傲慢，及其自负且恃宠而骄之人。

　　而且言语这般不知轻重，倒让青羽想起了从清水那听来的谷外求诊一事。

　　青羽这才觉得，果然，相貌和服饰都不能真正反映一个人的真实性格，比如这位楚大小姐，便是在为人处事之上与她那父亲也是相差无几。

　　不过诺大一个楚府，真正的掌事之人，想来应该正如传言那般，并非眼前两人。

　　虽然她从小到大也没经历过这般的称呼，不过，被人轻视对她而言倒也不算什么，这一点她是能忍的，但却不能辱没了余非的面子，好歹她也是他带来的人，怎由得他人随意怠慢？

　　所以青羽笑着拿起酒杯饮尽，然后说道：“楚小姐过誉了，青羽能有幸在公子身边习得一些治病救人的本事，自是旁人求之不得的。”

　　说完也不顾楚沛磬脸上渐渐浮现的嫉妒之色，紧接着说道：“不过医者父母心，听起楚小姐提及母亲，青羽也不知道楚夫人身体状况如何，一想到楚夫人如今身体有恙，还是那般卧床半月有余都不曾清醒，青羽便觉有些唐突这席间的美酒佳肴了，突然间发觉有些食不知味。若是因为青羽而扰乱了楚老爷和楚小姐的兴致，便是青羽的罪过了。”

　　说着又堪堪挤出担忧的神色，朝着一旁的余非说道：“公子，可否允青羽先行离场，好为明日的问诊做些准备。”

　　不给那楚沛磬半点开口的机会，便就打算先行离场。也让她看清楚自己的立场。她是来替她母亲诊病的，说话上还是要客气些才好。

　　余非很是默契，当下抬手向楚乾请辞：“楚老爷，是余非思虑不全，夫人尚在病榻，在下也不好纵情享乐，这便告辞，明日我们还要早起为尊夫人问诊。”

　　“这……”

　　楚乾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挽留，毕竟人家说的也很有道理。夫人尚卧病在床，自己这番铺张宴请，倒是失了分寸。

　　虽然楚沛磬也不曾料想到，青羽的一番言词，就将今日精心准备的晚宴给打断在了中途。但她拿出母亲来说事，却是让她无法反驳。于是只得暗自腹诽，将这事先记在心里，日后有机会再从青羽那讨要回来。

　　然后余非带着青羽他们告辞离开了。

　　离开之时，青羽余光看到，那楚小姐一脸忿恨且欲言又止的表情，想来是有些被自己气到。

　　不过，谁让她先来招惹自己。

　　等到余非他们一行人已经离开，楚沛磬一脸记恨的说道：“哼，青羽，今日你让我在余非公子面前落了面子，待得母亲病好，我定要双倍的像你讨要回来。”

　　也不顾及身旁的亲爹楚乾，跺了跺脚，气冲冲的带着侍女离开。

　　待人都走后，楚乾此时脸上的一片和气生财的表情也渐渐消失，眼神望向夫人院子的方向，脸上开始生出些担忧来。

　　方才提前离场，本就没吃些什么东西，现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收拾好了一切，躺在床上，青羽翻来覆去许久都不曾入睡，只觉得腹中空荡荡的，肚子有些饥饿难忍。

　　此刻夜深人静，也不好起身去叫伺候这间屋子的侍女。

　　实在睡不着觉，不如出去走走，若是困了兴许还能容易睡着。青羽想着，便就穿好衣服开门走了出去。

　　可这楚府毕竟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四处走动，青羽就走到了院子的假山之间，站定，然后思索着往后的路要如何去走，风夏国，她在这里能够找到的出路。

　　余非的身份，她如今尚不知晓，但却远不止是一介医圣这般简单。可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却是十分清楚了他的深谋远虑，若是要找出他的真实身份，并将其利用得当，想来会比求助于母后的亲人要来的更有用些。

　　只是，他的身份，又如何是她能够利用得来的，怕不是自己反被利用才算正常。

　　青羽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若是无可奈何，她怕是只能去找母后的娘家人，以寻求他们的帮助了。不过，虽然曾听母后提起过顾家，如今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也不知道，当初的情谊是否还是深厚如初，还是要先探究清楚，不好冒然寻上门去。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久到她的腿都开始有些发麻了。

　　青羽收回心绪，正想着还是先回房去休息吧！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阵窸窣的声音，是脚踩着地上的梧桐树叶发出来的。

　　难道是有人和她一样饿的睡不着觉吗？

　　青羽轻手轻脚的向声源走去，然后他就看到了男子修长的背影，立在梧桐树旁，一手扶着梧桐树，似乎在低语着什么，听不真切。

　　月光之下，只着里衣，一袭浅白，男子披散着头发，低声轻语，圣洁而又温柔。

　　青羽看了良久，本不想打扰，但眼下无人，现下时节，更深露重，恐会着凉。而且这背影正是她方才还在思索着的那个人，怎好不顾。

　　于是，青羽便轻轻的出声唤道：“公子！”

　　背对之人并未反应，青羽迟疑，加重了声音又换了几声，“公子，公子……”

　　依旧得不到回应。

　　不知怎的，青羽突然想到，然后就唤出了声音，“余非！”

　　男子身子一震，慢慢转过身来看向了她，眼底是一片迷蒙，竟然隐有泪光。

　　青羽被眼前的一幕惊在当下。

　　然后，他笑了，带着满脸的温柔和眷恋笑了，嘴唇苍白有些微颤，似是害怕惊走了眼前的人儿般唤了一声，“樾儿！”

　　而此时的青羽，却是回过神来。只是瞬间，觉得心底苦涩，然后，一步步后退，直到落荒而逃。

　　她已经来不及去想太多了，因为光是一个念头就足矣让她的心支离破碎，他的心底，她曾触及，便已是心痛，而如今，她真真切切看到眼底，他在迷蒙中流露出来的彻骨的相思，那是怎样的情深，让那般清雅似仙的男子，脆弱和小心翼翼，甚至眼里有了泪光。

　　她不敢去打破，不敢去探索，因为知道的更多便更是在劫难逃。

　　小时候，见父王与母后相爱，千栩不懂，只觉得父王与母后最爱的人不是自己而生气发脾气，然后母后就来哄她，告诉她这两种爱是不一样的。

　　爱情，是给心心念念，执手白头之人的。而亲情，是爱情的结晶，是剪不断，割离不了的血脉相承。

　　这两种感情，是没有办法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

　　当时的千栩并没有听懂，而母后也只是摸摸她的脸颊，笑着跟她说：“我们的阿栩模样生的好看，将来定会遇上个绝世的好男人，白头偕□□度一生的。”

　　方识爱情滋味，便叫人心中万分苦涩，青羽只觉得，她曾经羡慕的父皇和母后的爱情，确实是很多人都求而不得的，如果没有被禄岙毁了，他们一定便能如许多人所期盼的那般，白头到老……

　　想到这里，青羽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儿女情长，因为她的人生，对于情爱，早在国破家亡之时，就已成了最不该也最不能被拥有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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