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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手喂药】
秦盛辰觉得自己像是掉入了一个冰窟里。
冷。非常的冷。除了冷还是冷。
就好像是赤身裸体地躺在冰上,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消失,外界是那样的触手冰冷,只有自己的身体稍微有一点热度,只有蜷缩得紧一点,抱紧自己战栗的身体。
于是感到握住了一只手,那样的温暖,就好像在长安郊外武功别馆里,刚回到家抖掉一身的雪,就跑到炉火边坐下,火焰就像是一个温暖的小太阳一样有着温和的笑脸,木头的“噼啪”声,还有木炭的甜而热的味道。
那样温暖甘甜的气味就像是娘亲身上的味道一样。从长安到郑州的一路上,秦盛辰都能闻同坐一辆马车的娘亲身上那样熟悉得让他莫名地想要流眼泪的味道,就好像一个温和甜美的梦境,让人不愿意醒来。娘亲,你知道么,辰儿要是能跟你乘一辆马车,又怎么会去在乎四弟喜欢的那件正红的大氅呢。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呵。
然后不就他又觉得热。
好像是夏天站在黄土高原赤裸的土地上被太阳直接晒着,热得人浑身上下都难受。然后,太阳仿佛在慢慢逼近,烤得人心里烦躁慌张,非常得想喝水,只是用力地撕扯手里的像是锦被一样的东西。
秦震铎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次子,因为高热不退,苍白的脸上泛起两朵诡异的潮红,嘴唇却是干燥灰白,没有一丝血色。
窦氏紧紧地拉着儿子的手,用白巾擦拭着次子额头上不断冒出来的虚汗,焦虑地抿起了嘴唇。
秦盛冠站在窗边,一手忍不住地扶着墙支撑着在雪地里跪了一夜后一点知觉都没有的双腿,混身上下仿佛没有骨头在支撑自己一样,膝盖上针扎一般的疼痛现在还在不断地刺激着大脑。
三弟盛安已经被打发去睡觉了。小家伙自幼身体就很结实,父亲一直觉得盛安长大必定英武过人,从小就请人教三子习武,身体素质很好。却不像盛辰••••••
这么想着,盛冠担心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二弟,幼小的身体裹在月白色缎子的寝衣里,苍白的脸色竟是和寝衣一般颜色,眉梢紧皱,一脸的痛苦之情。
盛辰出生在风雪肆虐的一个晚上,母亲窦氏难产,时任河东河西抚慰大使的父亲却在赈灾,无法抽身回来。产婆都说母子性命都难保的时候,窦氏却历尽千辛万苦生下了自己的第二个儿子,母子平安。只是自小二弟的身体就不好,也不是长子,父亲也没指望他习武,只是不想,在雪地里跪了一个晚上,拂晓刚至,二弟就昏倒在雪地里。
刚叫英叔把送到房间里不久,父亲母亲和方道南先生就都从四弟那里赶了过来,带来了一个消息:四弟盛黎性命无忧,只是皮外伤,失去知觉应该是失血过多和惊吓所至,第二天就应该醒来了。
可是接着,方道南给盛辰把脉看诊后,却一脸沉重地说:“二公子感染了时疫。”
此话一出,秦震铎心就往下一沉。他知道,前段时间河南诸县时疫大行,很多人都因此丧命。大部分医人都对此束手无策,有过治愈经验的医人也都说,这时疫只是能治,只是同样的方子,有的人受得住,有的人受不住,药吃了下去,就只能看老天爷的意思啦。
秦震铎看了看妻子窦氏,她显然还不了解时疫的严重性。
秦震铎沉声问:“那方先生有治愈的把握吗?听说这时疫,同一个方子,便是有人治得好,有人••••••”
方道南沉吟道:“大人所闻非虚。这时疫是传染病,方子亦是虎狼之方,病患的体力在一天天减少,越早发现就要越早下药,只是,方道南虽枉担‘洛阳神医’之名,但终究也只是治愈的把握大一点。”
秦震铎听懂了方道南的话,沉吟半晌道:“时疫一旦发现须得尽快下药,还请方道南先生尽力救小儿一命吧,这孩子,这孩子他才八岁啊。”
窦氏听到这里,忍不住偏过头去,强忍许久的泪水一下子流了下来。
是日开始,国公秦府遍燃艾草,所有人等不分贵贱,一律按序着五色草浸浴,身上需配艾叶香囊,日夜不离身。凡直接接触二公子的下人,须得以巾蔽口鼻,伺候完了下来要用五色草汤净手,方能入各房伺候。
秦盛冠站在后院里,默默地看着下人在院子里架起一口大锅,焚烧艾草,白烟从锅里腾起,一股药味和着燃烧草叶的特殊味道弥漫在院子里。
秦盛冠站了一会儿,就觉得下身疼痛不已,腿在微微地发抖。腰也像断了一样,没有力气。但是二弟就躺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能否病愈还是未知,方先生说闲杂人等不要呆在房间里,空气凝浊,容易感染,可是不在边上守着,总觉得心里很慌张——毕竟,那个在鬼门关挣扎着的孩子,是才八岁的自己的亲弟弟。
“冠儿。”
秦震铎走到立在院子里的长子身后。
秦盛冠回头,见是父亲,忙躬身见礼,刚想说什么。秦震铎看了看长子明显在发抖的双腿,叹一声道:“你也回房休息吧。”
秦盛冠惊讶地看着父亲。半晌,却道:“父亲,孩儿还是守着二弟吧,娘照顾了二弟一晚上,应该歇歇了。”说吧,躬身一礼,走进了盛辰的房间。
留下秦震铎在原地,半晌,“哼”了一声,也走进次子房间。
窦氏守在次子边上,一步不离地照料着。该到吃药的时候,就一口口喂进去,秦盛辰虽是神志恍惚,却紧闭牙关,就是不喝。
秦震铎一脸的忧虑,看着妻子不知所措地想放下碗,便伸手想接住,嘴上却道:“这小子,从小就不喝苦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任性!”
窦氏却道:“要不是辰儿被罚跪在雪地里,又怎么会大病一场呢!”窦氏一向顺从自己的丈夫,管教儿子一事上从来回护自己的孩子,今天却是终于忍不住,眼圈一红,却道:“药还是我来喂吧,你粗手粗脚的,呛住辰儿怎么办。”
说着,便慢慢地往里喂,秦盛辰却是依然紧抿薄唇,一副死也不喝的样子。
“夫人,您还是让秦英来吧,方先生说这药必须得喝下去,灌也得灌下去啊,”站在一旁的秦英道,“再说,您也是一天一夜没睡觉了,这么下去您的身体也不行的呀。”
秦震铎点点头,劝了劝窦氏,便让婢女把窦氏引回房间了。
“秦英,你去看看院子里他们烧的艾草什么的,我来喂药。”说着不由分说地在床边坐下来。
秦盛冠看到一向手里拿的不是笔墨文书就是弓矢刀剑的父亲端起药碗,不由一脸惊讶。这种事亲一向是母亲和下人在做,怕是除了秦震铎亲自动手打儿子的时候没有跟儿子如此近距离接触过了。就算是四弟刚被抱回来,满身是血看上去性命垂危的时候,父亲也只是在前厅里等着方神医。
刚这么想着,秦盛冠和秦英就看到秦震铎看了看次子安宁的睡容,伸手过去,直接用力掐住儿子的牙关,迫使秦盛辰张开口,抬手猛地就把一碗药灌了下去!
所有人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
后院的另一间房间,四公子盛黎的房间。
盛黎从床上坐起来,睁大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脸。
一双眼睛看东西和以前无异,只是脸颊、鼻梁、额头、手腕都被包扎得厚厚的,大概是被涂了药,伤口锥心刺骨地疼。
房间里很空,只有几个下人在,看到盛黎坐起来道:“四公子,您醒了!”说着便对一个使女道:“快去跟老爷夫人说四公子醒了!”
爹爹娘亲?盛黎一下子问道:“我爹和我娘在哪里?”
“回四公子,老爷和夫人刚才都在二公子房里,二公子得了时疫,夫人照顾了他一个晚上,现在太累了在房里休息。”
是么••••••
盛黎喃喃道。他并不知道时疫是什么病,只道是高热罢了。
于是,很失落地垂下了目光,手却是不由自主抚上了被包扎起来的手腕和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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