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抄

　　第十一章
　　“您跟月婵夫人的关系很好呢。”
　　云河跪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向后看去，一身鹅黄色衣裙的月婵站在酒肆门口，就在她的面貌变得有些模糊了的时候，有另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扑到了月婵的身上，而月婵则蹲下来拍打着孩子身上的土。
　　纵然云河看不到月婵的表情，也知道她的神情定然是跟那片牡丹花从中自己的母亲一模一样。
　　云河缩回身子，跟同样坐在车里的湘还问道：
　　“那就是她的女儿吗？”
　　“嗯。”在马车里摘下面纱的湘还点了点头：“她是我在太史局的……“同事”？的女儿，算是我从小看到大的。”
　　“为什么同事是问句？”云河疑惑地歪了歪头。
　　“因为我不是很确定我在太史局那里算不算工作，我本来也只是个祝师罢了。”湘还笑着拍了拍云河的脑袋说道。
　　听到湘还的职业，云河有些惊讶，不过多少也有些“原来如此”的感觉。
　　月婵那么讨厌驱妖除魔的道士和尚，却能跟湘还好好说话，估计也是因为湘还是祝师的缘故吧？
　　“祝师”可以是人也可以不是，他们善恶不定，没有明确的门派师承，能医治疾病也能散播瘟疫，在各个种族的边缘游走。换句话说，他们是妖物，仙门，人类共同的“佣兵”。
　　云河本来就知道湘还很厉害，没想到他的身份竟然是祝师这种稀缺职业啊。
　　“不是工作吗？”云河问道：“玄曦姐也说您跟太史局是合作关系……”
　　“合作也谈不上，只是各取所需罢了，我们这一脉的祝师是比较和平的那种。”湘笑了笑，随即，他用一种感兴趣的目光看向了云河：
　　“不过，你不问祝师是什么啊？看样子你不只是在仙门“住过一段时间”而已呢。”
　　“我也只是学了几个术法看了些书罢了。”
　　云河这话决不是谦虚，她在仙门那段时间，一直懵懵懂懂地跟着师傅到处跑，唯一拿的出手的几个术法还都是自学的。
　　湘还似乎也看出了云河在仙门的日子似乎并不好过，他点了点头，半晌才突然冒出来一句：
　　“这样啊……难怪你会用送灵术了。”
　　“……”
　　云河豁然抬起头看着湘还，他已经知道了？
　　“你为什么觉得我没发现啊？”湘还看着云河惊讶的表情反倒有些惊讶:“看到买下的人跟描述的年龄不符怎么都会觉得奇怪的吧？”
　　倒也是哦……
　　云河低头不语。
　　“以后要注意啊，送灵术被列为禁术不只是因为对施术者的身体有害，更是因为强行把将死之人的生魂送入轮回有悖天道，你身为旱魃，就更要注意了。”湘还摆出长辈的样子，有点严肃地说道。
　　“可青小姐她……”
　　“我知道，那位花魁跟楚大夫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湘还从容不迫地打断了云河的话：“我也不是让你冷眼旁观，只是以后要好好跟我商量啊，我可不想好不容易买到的人就这么没了。”
　　这个奇怪的妖物稍稍俯下身子，跟云河四目相对道。
　　“……以后会好好商量的。”红衣的少女向后仰了一下，稍稍偏过了头。
　　“嗯，那就这样吧。”
　　湘还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马车正在经过一片树林，细碎的光斑落在他面颊的鳞片上，仿佛有玉石般的光泽。
　　湘还又戴上了面纱，正在云河奇怪的时候，他对正在赶路的车夫说了声“停车”。
　　“离家里还有段距离，我们走走吧。”湘还掀开车帘，让林间清爽的风吹进来，回头对云河笑着说道。

　　湘还的荒园跟罗花城之间最后有一小段路不在官道上，马车要翻过一座小小的山丘，然后才能看到坐落在秦柳河附近空地上的一处老园子。
　　虽然已经是清明了，但因为今年天气回暖的比较慢，所以这里的树上才只长出了小小的嫩叶，娇弱可爱，宛如花朵一般开在枝头上，枝干也透出有一层柔嫩的绿。
　　也许是刚刚雨过天晴的关系，这片树林里穿过枝叶间的光线明亮的不可思议。
　　“是枫树呢。”
　　将要翻过山丘时，一直默默走在前面自顾自看风景的湘还突然停下了脚步说道。
　　“是枫树……”
　　云河也停下了脚步，对着面前这个对自己现在而言有些宽大的背影，小声重复道，想着自己现在是不是走近过去比较好。
　　下了马车后，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一直维持在两三步左右的样子。
　　湘还转过头，悠悠的风不急不缓地吹拂着他宽大的衣袖，在生机勃勃的枫林间，他就像是树木的阴影般自然——这个人似乎很适合这些远离人烟的地方。
　　“刚才……离开的时候，你看着月婵似乎有些羡慕？”
　　“有吗？”云河瞪大眼睛。
　　“嗯，你看着月婵和她女儿的时候……”
　　湘还停顿了一下，歪了下头，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形容：“脸上有怀念的表情，人类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一般都是在羡慕别人有而自己失去的东西。”
　　“难道你是想要个孩子？”
　　才不是！
　　云河很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莫名地变成了一抹有些自嘲的笑：“我……大概不是在羡慕月婵。我大概是在羡慕她的女儿吧？”
　　“怎么？想家了？”湘还的表情丝毫不见异色，依旧是宛如水潭般沉静：“可是你的父母大概已经不再人世了吧？”
　　“……您说的也太直接了。”
　　云河苦笑道，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已经能平静地跟人谈起自己父母的事：
　　“我的母亲和父亲在婚后第三年有了我，虽然我从小就跟其他孩子有些不一样，比他们说话晚，长得也慢，但他们还是好好地把我养大了，就像大部分的父母一样对我百般疼爱……”
　　说到这里，云河抬头看向湘还，黑亮的眸子散发着柔和的光。
　　湘还似乎愣了一下，随后云河感到微凉的银丝手套划过了她的脸颊。
　　云河侧过脸，在湘还的手上蹭了蹭。
　　“……我母亲是公主，我父亲是开国大将之子，他们二人本来该享尽荣华，却在我变成“旱魃”这种东西的那天，化作了一缕烟尘……”
　　“……我在仙门的师兄师姐们说的不错，我确实是个弑杀父母的怪物。”
　　“你是想说，我不应该把你买下来？”
　　“不是……”云河摇摇头，努力想从湘还的脸上看出什么：“我只是不太明白，我到底能做些什么而已……比我好的选择您不是还有很多么？”
　　“原来你是不想吃白食？”湘还沉默了半晌，突然笑着说：“这好办，以后我出去工作都带着你当个打下手的不就得了？就当从新开始从仙门断掉的学业好了。”
　　我问的并不是这个……
　　这个人的话语有一半都是谎言，但奇怪的是，自己并不讨厌。
　　“嗯，以后就麻烦您了。”云河仰头看着湘还浅笑着说道。
　　湘还伸手从一侧垂下的树枝上拽下了一片嫩枫叶，把它放在手上，仔细分辨着它的纹理，慢慢地开口说道：
　　“我的一个熟人说，我应该找一个能陪伴我很长时间的人。”
　　“就像月婵那样吗？”
　　云河第一反应是月婵跟湘还在一起时那种形似父女的气氛。
　　湘还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那是……师傅？”云河又试探着问。
　　其实还有一种能更长久地在一起的关系，但云河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湘还怎么也不会往那方面想吧？
　　“也不一样啊。”湘还有点困扰地抚着下巴：“因为那个熟人说了，我才找到你的，但到底要怎样……我也不是很清楚啊……不过，有一点我很清楚。”
　　他低下头跟云河碰了碰额头。
　　“我不想当你的师傅，也不想把你当女儿呢。”
　　他的话语，仿佛是再轻盈不过的鸟羽般轻轻落在了心头。

　　云河拍了拍胸口，突然觉得心头有点痒痒的。

　　“那到底是怎样……”云河有点困惑。
　　“到底是怎样呢？人类的事我不是很明白啊，妖物的问题我倒是能解决。”
　　湘还叹了口气，但随即就把手搭在了云河的脑袋上，笑道：“嘛……总之，现在我们就做“家人”好了，我会耐心地把你教导长大的。”
　　云河想说自己已经年纪很大了，但被湘还摸着头，也就只能无可奈何地抬头回应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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