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账

　　方亦洺在家的作息很规律，他说早饭喝粥就一定是在早餐时间喝粥。方亦然就不一样，阿姨买完菜去敲了几次房门她才穿着睡衣走下楼。
　　“家里没人了？”她坐在餐桌边喝年糕汤。
　　“你爸和亦洺刚一起出门了，都穿着运动服。”阿姨在厨房收拾操作台。
　　“他们中饭怎么解决？”勺子翻着年糕汤，找出两颗干贝。
　　“你爸说要回来吃，中午做菌菇煲。”阿姨从厨房出来，“亦然中饭吃点什么菜？”
　　方亦然捧着碗喝年糕汤，喝掉小半碗后回：“我中午和朋友出去吃。”然后开始挑干贝吃。
　　“哦……这样啊……”
　　干贝已经全部吃完了，方亦然看了眼碗底白色的年糕，把勺子扔进碗里。
　　“我吃完了。”方亦然抽一张纸巾擦嘴，擦完后拿手机往楼上走，边开手机边踩上一级台阶。手打字：来了。
　　方亦然手里晃着茶色墨镜下楼时阿姨刚合上电饭煲准备做菜。听到楼梯上的响动阿姨从厨房露出个脑袋：“亦然出门了？”
　　“嗯，我走了。”手搭在楼梯扶手上，链条小包随下楼动作在身侧一晃一晃的动。
　　“亦然今天和你哥穿得差不多啊……巧了。”
　　“……哥也穿了这牌子？”下楼的动作渐缓。
　　“是啊，你们这些衣服也都差不多……”
　　“……奥。”踩下最后两级阶梯的力道加大，“阿姨，晚饭我也不回了。”她往鞋柜走。
　　“好的……那明天早饭……”听出她话里晚归的意思，阿姨这么问。
　　啪！
　　她将棕色麂皮短靴扔地上，然后坐在旁边的黑胡桃木小背椅上开始换鞋，似是没听到一般不回。
　　“亦然？”
　　“跟今天一样。”
　　嘭！她关上鞋柜。
　　约见地点在海悦酒店的一个小套间，进门是一个小客厅，门边长方桌上摆满各种印着商品标志的包装袋，客厅里面开着温度适中的空调，沿着客厅周边有一圈黑色皮沙发。客厅里人比沙发多，她那群狐朋狗友就挤在沙发里哄闹。
　　“嘿！”有女生注意到她，朝她招手，“你怎么这么晚？”
　　“谁跟我赌，我赌她睡过头了！”有男生嘲笑她。
　　“谁要跟你赌！她肯定睡过头了！”
　　一阵嘲笑。
　　她拿下墨镜，扯了扯嘴角，抬手算是打过招呼。
　　某个在沙发上歪着的脑袋慢慢抬起来，看到方亦然以后喊：“我擦我生日你也敢迟到！妞给爷过来！”然后就朝她勾手指。
　　方亦然已经走到嘲讽的源头，小包往那男生肚子上砸，边扯过包边扭头回那手指：“你又犯病了？”
　　回过头又问：“你们谁又灌她酒了？”
　　“不是我们啊，那祸害去洗手间了。”有人马上撇关系，下意识往内厅那儿的盥洗室方向看，“呐呐呐，他出来了。”
　　从里间出来的男生正好听到最后一句话，问：“谁找我？”
　　然后就看到方亦然了。
　　余承奇。
　　几个月不见他又帅了，好像又高了点，所以更居高临下地看她。
　　“说你呢，没事乱灌什么酒。”方亦然坐到沙发扶手上，包也往沙发上扔，“失踪人口自罚不懂？”
　　“早罚了，你来晚了。”他回，“刚我们几个玩游戏，冼希音自己菜又不肯观战，我正好她上家，成了炮灰怪我？”
　　“你他妈才菜鸡！”歪着头的冼希音从沙发上弹起来指着他，重复，“菜鸡！”
　　“我就不该放你水。”他回怼，“让你有点游戏体验你不知道？”
　　方亦然不揪着话茬，眼睛滴溜溜地转，她在清点人，“人都来了没？希音你跟他们说了几点上菜？”
　　“就你最晚，走了走了。”
　　然后一群人乌泱泱往内厅走。
　　饭吃一半时余承奇到过方亦然旁边，把她扔在客厅沙发上的包扔给她：“包乱扔也不怕丢。”然后看一眼她面前空着的酒杯，左手搭上她的椅背，微俯身把右手酒杯里的酒到一半进去，碰杯。
　　方亦然不理，打开包检查，手机门卡钥匙化妆品一样没少。
　　“吓我啊。”顺手把手机拿出来看信息，然后手上动作慢了，抬头看一眼余承奇。
　　他喝酒。
　　方亦然关手机屏，把手机放桌上，喝完他倒的酒。
　　放心了。
　　然后就伸手拿醒酒器了。
　　方亦然喝酒很猛，余承奇第一次带她去酒吧还跟她拼酒想灌她来着，结果方亦然真以为碰到个酒友，硬把他喝吐了。所以余承奇是不敢小看她的，也不敢惹她，被方亦然灌吐这事是他一个黑历史，没多少人知道。
　　方亦然勾着人脖子敞开玩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中饭结束都意犹未尽，余承奇陪着，跟她一起嗨，他确实很久没见一帮老朋友，兴头很足。
　　吃完饭后服务员上水果的时候冼希音安排服务员把刚刚的小客厅布置了，加了些沙发椅，厚重的窗帘全部放下，开了暖色调的壁灯。把墙上的柜子门往两边移开后看到家庭影院的屏幕。
　　“擦，有这玩意儿不早说？”有人叫，“K歌还是看电影？”
　　“电影，恐怖片！”
　　……
　　门咔嚓一声开的时候一堆人互相抱着边发抖边盯着屏幕看电影，门外的光照进来马上引起了注意。
　　“是服务员？希音你蛋糕来了！”有人喊。
　　穿橘粉色长风衣的女生背着光走进客厅，扎丸子头，脖子露着，系出细腰肢，看起来干练又精神。他们看到她了——
　　“又一个失踪人口。”有男生嚼着哈密瓜宣布，“人齐了。”
　　“信瑛！”
　　“杏！”
　　“妖女你终于出现了。”
　　场面十分哄闹，那个在毕业考一个月后挂在舜中学校论坛上被小号们津津乐道的名字随它的主人在此刻同一出现在原本就属于她的圈子里并掀起波澜。
　　有人说她中考失利去了职高没脸见校友才失踪。也有人说她和一个比她大七岁的夜场王玩一夜情后爱上人家结果被甩，独自在家消沉。还有人说她和一个女同性恋同居被家里断绝关系。说什么的都有，她的朋友们在论坛一个个回击那些马甲，他们都在等她出现。
　　没想到是在这个时候，她来了。
　　“我□□联系到信瑛都不告诉我！”冼希音耳边很快飘过一句话，有人伸手拧她。
　　“我□□也不知道她会来！”冼希音咬着牙轻声回，“我是给她发消息了，她压根儿没回我好吗？！”
　　信瑛显然没有料到屋里是这么一个情况，她眯着眼适应昏暗的灯光。冼希音反应也快，马上跟她招手：“杏，过来呀！”
　　信瑛顺着声音偏着头看过去，大屏幕上暗淡又惨白的灯光照着冼希音旁边盯着屏幕的方亦然。
　　她过去了。
　　“给，礼物。”
　　“哇，好棒，比亦然靠谱多了，她只会发红包。杏你吃中饭了没，你想吃什么？”冼希音接过礼品袋后给她腾位置，“坐我和亦然旁边啊。”
　　“吃过了。”信瑛挨着她坐下，伸手替她理头发，从额头前发开始抚到肩膀发梢，笑。
　　旁边马上有人过来递酒杯，她不含糊，接过后酒也随他倒。
　　“过分了啊。”余承奇看了眼，提醒他别倒多。
　　“没事儿。”信瑛看他一眼，全是耐心的意思。
　　那男生在信瑛和方亦然中间硬挤出一个位置，挨着信瑛就追忆往昔同时指责她玩失踪。
　　方亦然在他说到“女同性恋讨论帖”时站起来往内厅走。
　　余承奇也在这时候跟着她站起。
　　“方亦然已经去洗手间了，你等等吧。”旁边人拉他。
　　“我去里面等。”余承奇把手臂从那人手心抽出，跟着方亦然走进内厅。
　　“什么毛病？”
　　进了内厅后他把门掩上，然后就看到她脸色不对，坐在刚刚吃饭那位置上等他。手机页面停在和他的聊天框上，聊天框里他刚刚发出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她不来”。方亦然看到他进来慢慢删掉编辑栏上“你进来”三个字。但也不理他，就看着他准备听他陈述再做处置的样子。
　　“我真不知道她会来。”余承奇拉一把椅子坐她旁边，“我今早打她电话她都没接。”
　　方亦然看都不看他一眼，把手机扔桌上盯着黑屏看。
　　“我真不知道啊。”余承奇低着头抓头发，翻着白眼叹气。
　　“所以你到现在都不明白我生气的点是不是。”方亦然一口闷气别在胸口简直要炸。
　　余承奇抬头看一眼她，又低下：“难道不是你现在不想见她？”
　　“你们两个我他妈一个都不想见！”她压低着声音回，“玩失踪就玩失踪，回来做什么，你们俩过自己潇洒日子去不行？”
　　余承奇没反应了，手肘放桌子上架着，十指交叉，偏过头看内厅通外面那扇门。
　　“我进了尧南一个月才知道，你们俩连志愿都没报，学籍直接升上了舜景高中部。”方亦然这个时候收不住情绪了，“我以为你家里没给你打点好关系你才没进，她没进就怪了。”
　　“没想到你们俩个早就计划着出国，一点口风都不漏地办了。”
　　“你俩牛，真是铁。”
　　“是不是初一就计划了，谁叫我是初二才开始跟你们玩的是不是。”
　　“你别想多。”余承奇终于回一句，还是偏着头不看她。
　　方亦然从发出一个冷嘲的鼻音，人慢慢靠上椅背，显然不信他这句话。
　　外面有嬉笑声，有碰杯声，隔着一堵墙仿佛就成了两个世界，声音如远远地传来一般，隔壁的朋友在狂欢，身边的朋友在和自己焦灼冷战。
　　“亦然，我们没拿你当外人的意思。”还是余承奇先转身，“这事儿确实是考完才决定的也确实瞒着你。”
　　“信瑛她什么情况轮不到我说，我按一般轨迹上高中考大学那绝对跟不上你们，我跟你不一样，走出国这条路才能继续在学校里混下去。”
　　“关系好不是一定要三人步伐一致，你想想清楚好嘛？”
　　“我看不出你偷换话题？”方亦然思路很清晰，一点不理他的解释，很快回他，“一句话不提故意瞒着我又是什么意思。”
　　余承奇在沉默几秒后说：“告诉你你是不是就想跟着我们一起出国了。”
　　“谁说的？”
　　“你别为了反驳我而反驳。”余承奇对上她的眼睛，“你敢说你不会一时冲动直接跟我们来了？我和信瑛负不起这个责你知道吗？”
　　“谁要你们负责？”
　　话刚落，通外面小客厅的门把手响，方亦然余承奇同时回头。信瑛进门后背着手关上门，接着锁门。
　　“我做什么决定都是考虑过的，亦然，不关余承奇的事，也不关你的事。”她边走过来边说，“你知不知道我那段时间每次给你发信息你都不回我心里什么感觉？”
　　“你做什么决定前跟我交流了吗，想我感受了吗？”方亦然拿起手机刷八卦，看都不看她，“我被你们两个合起伙骗了几个月，现在我跟你一样选择不交流的权利都没有了？”
　　信瑛不答，微低头，右手轻抚着右耳上的孩儿面珊瑚雕花耳钉。
　　“方亦然，你要是真的只能这么想，我们没办法交流了。”余承奇在这时插嘴，“你以为……”他张着嘴，却没往下说，最后和信瑛交换个眼神闭上嘴。
　　“他们在外面等你们等久了，出去吧。”信瑛给余承奇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再多说，自己开门回到客厅。
　　““走吧，今天是来给冼希音过生日的。””余承奇去拉她，“走了。”
　　……
　　吃晚饭的时候方亦然也没和信瑛坐一起，她俩一人坐冼希音一边，理由是“今天你生日你最大”。
　　餐桌上的话题从“新学校新朋友”转移到“方亦然的小跟班”后气氛变得十分微妙。这个话题是同样在尧南的一个女生挑的头。
　　“亦然啊，我刚刷到蒋雯婷的朋友圈，经常跟在你旁边那个颜丞悦今天跟她在一起玩诶。照片不是特地拍她，但是她入镜了，还挺清楚。”
　　“是吗……”方亦然的声音不大，反应也不大，她的话马上被人打断了。
　　“我也刷到她朋友圈了，是哪个？”有人问，似乎很感兴趣。
　　“……我看看啊。”女生开了手机，翻出蒋雯婷朋友圈后回，“……第三张图后面穿米色毛衣那个。”
　　话讲出口的同时，有人划屏到那一张照片找到颜丞悦，随即评价：“她啊，相貌很一般嘛……”
　　冼希音也在看那张照片，她把手机屏偏向信瑛：“你看。”
　　信瑛刚吃完一只扇贝，擦嘴擦手后斜眼看一眼照片，轻笑，边伸手夹一只甜虾边说：“哪这么多美女来养你的眼。”
　　她剥着虾，眼睛也专心看着虾，刚刚那句话仿佛就是为了随意附和自己不感兴趣的话题而说的。虾剥完了，她沾了芥末酱油往嘴里送。
　　“信瑛说话真毒啊。”评颜丞悦外貌的女生并不在意信瑛的态度，脸上反倒是了然一般的笑。
　　“高级黑子。”旁边人补充。
　　话题自然地转换到信瑛的“毒舌史”，没有人再关注“相貌普通的圈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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