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须弥幻境

　　沉香双脚终于踏在了实地上，肩膀撞上木质的架子，几本书掉下来砸在他身上，沉香心中明白自己总算安全了，这时才察觉胸腔里的剧痛，忍不住咳嗽起来，鲜血从口鼻中咳出，有人把他从地上拉起靠在了怀中，沉香费力睁开眼，看见一片白色衣襟上沾着桃花一样开放的血渍，身着白衣的杨戬关切地看着他，是心救了他。
　　（为了避免出现“心说”“心想”这类容易歧义的词组，同时也要区别心和杨戬，这段之后的心全部用『杨戬』来显示）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沉香勉强露出了个苦涩笑容，只觉喉咙里一阵发痒，又咳出几口血。
　　“是我不该问你，不要说话，快聚气归元，收敛神思，情况危急伤你的人太强，你有散魂的危险！”『杨戬』焦急万分，声音竟不自觉颤抖了起来。
　　沉香按照『杨戬』说的话去做，却觉身体内的法力被一道外来之力带得混乱地形成了两股旋流，这两股法力不受控制一般在身体中互相冲撞，难以压制，冲击他全身的经脉，他浑身上下无处不痛，便像被扔进了一个磨盘要碾碎了一般。
　　『杨戬』看着越来越多血液从沉香七窍中流出，那些血初时还是鲜红，后来竟带上了元神的金光，显然是即将神魂俱灭的征兆。
　　“放松心防，我的用法力来帮你引导。”
　　“不……你说是一颗心到底只是他本体外化的法力……法力耗尽……你会消失。”沉香伸手想要推开他。
　　『杨戬』：“你既知如此我消失又有什么关系，沉香，听话，乖一点。”
　　不由沉香拒绝，『杨戬』抱着沉香缓缓闭上了双眼，柔和如月的光芒自他全身散发出来，笼罩在那身白衣之上，沉香忍着胸腔内的疼痛，凝视着他，不愿错过一丝他此时的模样。此刻的『杨戬』让他想起了他和杨戬初见的那个夜晚，那时的杨戬也是这样一个被月光笼罩的模样，那时的杨戬对他也还是温柔的。
　　沉香体内那股暴戾的法力在『杨戬』的引导下渐渐平息下来，只是那些原本被法力冲撞损伤的经脉一直无法复原，但伤势没有继续恶化的趋势，『杨戬』知道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沉香就能炼化体内杨戬击向他的那道杀意。
　　“没事了，沉香。”
　　『杨戬』的影子越来越淡，他轻轻将沉香放下，有些不舍地看了沉香一眼。
　　“出手要杀我的是你，宁愿自己消失也选择救我的也是你，凭什么你能这样自以为是地左右我呢？”沉香低头握拳委顿地坐在地上，也不去看『杨戬』的模样。
　　“我不要你要消失。”沉香猛地拔出腰间短棒，用棒端锋利的棱角划开自己胸膛，挖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心脏。
　　“沉香，你要做什么？”
　　“我不要你消失，即使是一丝一毫一缕的他，那也是他！你不可以消失！”。
　　沉香伸掌作刀，从自己心脏上割下一瓣，在手中捏碎，晶莹的粉末从指缝间流溢出
　　“住手，你现在的状态，那样做会死。”
　　“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沉香坚定地看着那些心脏的碎屑带着他神体的法力凝聚到『杨戬』身上：“你曾说你是他的一颗心，但我想他即便是仙人又怎么会有两颗心，你终归只是他的一部分法力没有独立的形体，现在我把我的心分一部分给你，你就是一颗真正的心了。”
　　“为什么，我不明白，你这是在自欺欺人，别说我并不是真正的杨戬，即便我是，杨戬在你眼中难道不是害你骨肉分离的仇人吗，你又何须这样对我？”重新凝结出实体的『杨戬』疑惑地看着眼前浑身是血的少年人。
　　“我从来都没有弄明白你，现在能让你弄不明白，我很高兴。”沉香得意地笑了起来，其实他自己何尝能想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少年人笑得得意，脸上脏兮兮地还带着许多血渍，『杨戬』无奈叹了口气，法术变出一方温湿手巾擦了擦沉香的脸。
　　*
　　开辟出的虚空相当于独立在原本的世界之外的一个世界碎片，一经开辟，新的世界便能稳定存在于某一虚空，遵循法则平衡运行，与其他世界时空流动互不干扰。
　　但连接不同世界的夹缝破开，需要有参破天地奥妙的悟性与高深的法力，菩提祖师的方寸意可以办到，杨戬的天眼也可以。想要开启通道离开这个空间，需要沉香等到伤势痊愈，法力恢复到全盛状态才行。
　　沉香养伤的这几天，每天昏昏沉沉半梦半醒，梦中尽是杨戬满脸冷漠地要杀死自己，睁开眼却又看见『杨戬』捧着一本书，坐在自己身边，或是温和或是担忧地看着自己，那本书几天也不见翻过几面，更多时候醒来，『杨戬』只是捧着书自己出神。
　　“你的梦境里有什么？为什么那样痛苦？”
　　“我梦到到了你，那个真正的杨戬，出手杀了我，就像在地府时那样。”沉香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看向『杨戬』：“你有他的思维，我想问你，若真到兵戎相见不死不休的那天，你真的会杀死我吗？”
　　『杨戬』低头许久不语：“静心养伤吧，伤好了才能离开这里回到原来的世界。”
　　沉香见他不愿回答，心中有些苦涩，两人谁也没再说话，气氛陷入了尴尬。
　　突然沉香问：“我离开之后，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了，你会觉得孤单吗？”
　　『杨戬』没有领会沉香话里的不舍，以为他在问之前从华山机关来这里的一段时间的事。
　　“神灵的时间漫长无尽，何谈孤单？况且这里的空间被你再度开启，距离你上次把我放入此界，在我看来只过了不到几个时辰。”
　　『杨戬』思索了片刻：“你能够开辟空间时日尚短，按理来说是很难精确地进入某个时点和空间。你在尽力破开虚空时，心中在想什么？”
　　“我当时觉得害怕，我快要被空间乱流绞碎，我想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不错，这是你开辟的界，的确是最安全的地方。”
　　沉香想了想：“不仅是这样，如果我仅仅想回这个界，开启彼界的时点是无限随机的，极有可能我再回来这里时，这里的时间轴已经过去了千百年，我……还想见到你，尽快到你这里，是你让我觉得安全。”
　　『杨戬』诧异地看着沉香，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我让你觉得安全？你忘了是谁在一路追杀你？是谁将你母亲压在华山下？”
　　沉香被这样一反驳有些呆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安全，可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你那天穿着这身白衣，在河边抱着我拿着墨扇为我轻轻地扇风，你会亲手为我打长命锁，我不信这样的一个人会突然想要杀我。”
　　“是这身衣服给了你我很温和的错觉吗？”『杨戬』轻轻哼了一声，青光闪过，一身银甲蟠龙大氅，手中折扇化作三尖两刃刀指向沉香：“你难道忘了，正是杨戬，亲手将你打得快要神形俱灭，惶惶然如丧家之犬逃到这里。而我是杨戬的一道神识有他的思维方式，你姑且将我看作他也可，这样的我，还会让你感到安全吗？”
　　沉香看着『杨戬』的脸，冷漠而虚假的笑容就挂在那张熟悉的脸上，这的确是那个地府之中满眼杀意将他置诸死地的杨戬。
　　“不。”沉香思考了一会儿，坚定地摇摇头：“他不知道是我躲在空间夹层中窥视地府，他甚至不知道我在菩提祖师处学了这身能够打开空间的本事，所以才用杀招对付虚空中身份不明的敌人。我问你，如果你承认我可以将你视作杨戬，那么是谁刚刚宁可自己消散也要全力救我？你既然承认了你可以代表杨戬的思维方式，以此为基础，难道你是在说明杨戬既想杀我又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救我吗？这完全自相矛盾，简直是三岁小孩子都不会说的傻话。”
　　“……”『杨戬』皱眉，张了张嘴，还欲辩驳，思索沉香的话好像有几分道理无法反驳，最后张开的唇重新抿上，一口气憋在嘴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舅舅你穿着战甲拿着三尖两刃刀，露出气鼓鼓表情，简直可爱到犯规。”
　　“……你这孩子实在太熊，真想收拾你。”『杨戬』十分不悦，手中刀刃一翻做了个要打的姿势。
　　沉香的衣衫上沾着血迹，胸口赫然还留着他剖心时划开的伤疤，靠在软榻上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杨戬』看他这幅模样也拿他没办法，三尖刀变回折扇，又恢复了那一身温润如玉的白衣装束，拿扇子轻轻敲了一下沉香的脑门，将一面书架上的几本书变成了一套衣衫。
　　“起来吧，换套衣服再躺着。”
　　“伤口好疼，沉香受伤了，要舅舅抱抱才能起来。”
　　“……是真的很疼吗？”『杨戬』伸手扶起了沉香，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其实也不是那么疼。”沉香看『杨戬』当真了，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外在的伤都还好说，就是眼看着你想杀我的一瞬间，没想过弯儿的时候，心里觉得很疼。”
　　『杨戬』没再说话，只是帮沉香换下了那身血衣，又仔细地帮他把新衣的扣带系好。
　　“舅舅，我能在你怀里多靠一会儿吗？就一会儿。”沉香期待地看着『杨戬』，眼睛都要放光了。
　　『杨戬』点了点头，他越来越没办法拒绝这孩子的要求，就坐在床头，让沉香把头轻轻靠在自己胸膛上。
　　“沉香，你就不恨我吗？”
　　怀中的少年身体微微有些僵硬：“怎么能不恨呢？初见时你是那样温柔地待我，后来竟成了囚禁我娘亲的仇人，要刀兵相向。只是有一些事我想不明白，你一定是有苦衷和目的，虽然你竭力把我蒙在鼓里，但我能看出你的本心里是爱我盼我成材的，所以我又无法做到真正地去恨你怪你。”
　　『杨戬』叹息一声：“你太聪明懂事了，如果你是个呆一点单纯一些孩子，会比现在轻松快乐很多，外面的那个我还不知道你真正的本事和想法，甚至对你的品性都判断有误，又何尝不是被你蒙在鼓里呢？”
　　“如果我傻一点，不能理解你的苦衷，错怪你甚至在救母的过程里伤了你杀了你，事后我知道了真相岂不是一辈子不能安稳？”沉香默默在心中想，闭眼靠了一会儿，他的鼻间仿佛能闻到杨戬身上特有的气息，那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温柔味道，他的所思所想不能告诉给外界的杨戬，就是对这个『杨戬』，他也掩藏着最深的那一丝不能说的想法，他可能这辈子永远都不会把那层想法告诉给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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