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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日
楚翊之所以会出现在宝相寺,当然不是巧合。十二年前的今日,是元后薨逝的日子,当时他才六岁。
记忆里,那天下着暴雨。母后身边的大太监突然慌慌张张地跑来找他,来不及解释便抱起他一路狂奔。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小小的身板伏在太监肩上时,一起一落,空荡荡的心。
大雨淋得两人浑身湿透。太监放下他时,地上顿时出现两个水洼。母后的广宁宫殿门紧闭。大太监把他送入房内,就和心腹宫女守在门前。
广宁宫一贯清冷,加之外面乌云密布,晦暗的内室更显得萧索寂寥。房内燃着几盏油灯,昏黄的灯光将影子拉得长长的,看得人阴森恐怖。
宽大的床榻上侧卧着一个瘦弱的身影。她面朝着殿门的方向,双目紧闭,在灯光的映照下,脸色苍白如纸。她似乎极力忍受着什么,表情痛苦不堪,时而发出一丝呻吟,转瞬又被强压下去。
这便是他的母后,一个外柔内刚、坚强独立的女子。可这样的女子注定不适合宫廷的生活。
小小年纪,楚翊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沉稳镇定。此时他却抑制不住地颤抖,啜泣。
床上的人似乎听见了动静,微微睁了睁眼。
年幼的楚翊扑上去拉住她的手。冰冷的仿佛没有温度。他把手焐到自己胸口,怎么也焐不热。
母后勉强扯动唇角,露出一抹笑容,似安慰,似不舍,千言万语都揉在里面。
“母后……”楚翊泣不成声。
“小心羽儿。”
羽儿是他表姨母,也就是佟贵妃的小名。宫里只有母亲才这么叫她。
那是他的母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的警告。为了亲口告诉他,忍着剧痛生生煎熬了半个时辰。
皇帝赶来的时候,母后早就咽了气。他三年未曾踏入广宁宫,却在他母后薨逝之时,守着尸体哭了三天三夜。这是楚翊第一次看到父皇哭,也是最后一次。
和预料的一样,元后中毒一案毫无头绪。楚翊什么都没说,仿佛未曾听见他母后的最后叮咛。因为他知道,母后最希望的便是他平平安安地长大。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有资格谈报仇。
再后来,佟贵妃当上了皇后,长嗟短叹地提起他母后的往事。楚翊恭敬地听着,顺着,从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愤恨。
佟皇后当然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的。可是皇帝坚持立长,楚翊隔了两年就当上太子,一当便是十年之久。
十年储君,十年孤独。他唯一可以做的,便是每年忌日,来宝相寺祭奠他的母亲,听住持讲一段佛经。这样他才能压制住日益生长的满满恨意,不让它溢出来,扰了他的步伐。
今年,他来晚了。因为皇帝早朝后拉着他商谈兵权的事。皇帝有意无意地提起顾家千金,暗示他联姻。
而楚翊并不想为了利益,用婚姻去捆绑别人一生。就像他的母后,为了家族,被迫嫁给父皇,将美好的年华蹉跎在宫墙的我虞尔诈。他不知道母后当初爱不爱他父皇,但他知道若是有的选,她必定不会选择这样的人生。
他不想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愧对自己也愧对他人。他楚翊要携手共度的,必是心之所属,情之所系。
于是他沉默,沉默到皇帝一怒之下摔了茶碗,骂他冥顽不灵,成不了大事。
待他匆匆赶到宝相寺,已过了与住持约定的时辰,却误打误撞救了顾青青。
想到顾青青,楚翊下意识地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柔若无骨,滑如蚕丝。手感相当不错。唇角不禁向上勾了勾。
从方才救她的那一刻起,不知道为什么顾青青的身影突然就与脑海中温暖的记忆重合,让他生出与她一起度过伤心日子的想法。
顾青青傻愣愣地被他拉着走,她不敢反抗。生怕触怒了眼前人,将她丢入虿盆。
楚翊高大欣长,顾青青娇小玲珑。两人一高一矮,乍看对比明显,却毫不突兀,倒像是天生的一对。比肩而行,引得寺内的香客频频注目。
住持正在招待信徒,派了个小和尚先领着两人去禅房喝茶。楚翊每年都来宝相寺听禅,住持特意给他留了个房间,坐落在寺院的角落,窗明几净,清幽古朴。平时房间就空着,除了住持和一个负责打扫的小和尚,再无其他人靠近。
房内的一切都按照楚翊的喜好布置。正中央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中人温婉端庄,眉宇间透着无尽的慈爱。画的两边供奉着素色鲜花,淡雅温馨。据说这些花都是住持每日清晨亲自采摘的,十几年来从未间断。
顾青青被画像吸引。她情不自禁地想起某部电视剧里观音菩萨的扮演者,喃喃自语道:“世上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和观世音菩萨长得好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楚翊的心被撞击了一下。第一次有人用菩萨夸奖他的母后。的确十分贴切。
室内燃着盘香,散发出淡淡的芬芳。顾青青深深吸了吸鼻子,想要分辨是什么味道。
“宜兰香。是我母后最喜欢的。”
顾青青转头看了看他,又看看挂着的画像,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恍然大悟:“画上的人是你母亲啊?”
顾青青没有用尊称。母亲两字却轻易地叩开楚翊的心扉。
“嗯,今天是她的忌日。”
“对,对不起。”顾青青想要安慰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没什么。都十几年过去了。”楚翊的神色有些黯然,“往年的忌日都是住持陪我过的。今天你可以陪我吗?”
对面如此可怜兮兮的楚翊,这么个小小的要求顾青青不好意思拒绝。权当是报恩吧。顾青青点头同意了。
楚翊轻笑,突然感觉右手好像湿哒哒的。他低头,握了握空着的左手,干燥如初。这才反应过来是顾青青的手汗。
只是拉个手,就这么紧张吗?他看着顾青青羞羞切切的样子,心中一动,故作自然地松开手,跪坐到矮几旁的蒲团上。
顾青青不知道他为何肯放开手,只觉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一时得意忘形,美滋滋地一屁股坐到楚翊对面。
玄明朝,女孩子即便席地而坐,也需要用跪姿,就像楚翊那个姿势。她倒好,抱腿而坐,既不矜持也不文雅。
关键是她毫无自觉。等察觉楚翊眼神不对时,她才赫然发现,两截光滑白皙的小腿露在裙子外面。
色狼!顾青青在心里骂了一句,扭扭捏捏地重新换好姿势。
楚翊堪堪收回眼神,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身体好像莫名其妙变得有些燥热。他掩饰似的拿起小和尚刚端上来的清茶猛喝一口。
噗,好烫。一向举止优雅的太子殿下把茶水喷了出来,溅在对面顾青青的脸上。
什么情况?顾青青一脸懵逼,沾着水珠的眼睫忽闪忽闪,透着迷人的光彩。
楚翊慌忙掏出手帕想替顾青青擦脸。
“我自己来吧。”顾青青一把抢过。
指尖不经意划过手掌。一阵酥麻的感觉淌过全身,楚翊呆愣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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