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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森森的走廊里，葫芦慈眉善目、连哄带骗地跟我讲：“丁懿同学，你学习成绩好，学习态度端正，跟同学们之间的相处也很不错……”

　　后面他叽里呱啦给我念的一大堆我都没听进去，因为内容大同小异，大体就是把我从头到尾上天入地式地夸奖了一遍，把我如此沉得住气的一个人夸得都不好意思了，如同踩在云端之上，飘飘所以然。

　　本来以为他是想让我肩负重任做表率，当个课代表或是班干部什么的，原来不是，还是我太年轻太天真，太不谙人心不谙世事。

　　葫芦眯眼一笑，我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他说：“老师想问问，不知道你平时有没有关心到我们班上个别成绩不大好的同学啊？”

　　他这讲着讲着，不知怎滴话锋一转溜了个弯儿，就讲到了丁宸枫那些差生，果真是教语文的，这段对话，上下文衔接得简直毫无违和感。

　　开玩笑，醉心学术的我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关心其他不要紧的事，又不是搞公益做慈善的，自己的学习都忙不过来，更别说在意别人的学习，本姑娘才没这么闲。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我微微一笑，道：“有吧，有关心的。”

　　于是乎，葫芦开始跟我讲那些熊孩子怎么不好，怎么调皮捣蛋，老师们怎么为之操碎心，同学们怎么因此苦不堪言，其惨烈程度简直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我同情地看着葫芦变了苦瓜，他一股脑儿“呼啦呼啦”地在我面前倒起了苦水，说得感时花溅泪，说得凄凄惨惨戚戚。

　　作为主动为老师分忧的好孩子，贴心的我十分配合，发挥堪比奥斯卡的演技，一脸痛心疾首地点头应和，“是啊，老师您真不容易。”

　　道理我都懂，我不懂的是：老师，您跟我讲也没用啊，难道还让我去教育教育他们不成？难道要我佛光普照撒鸡汤？感化边缘学生、普度众生？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人回头是岸，所以我只想对葫芦说：老师，我英语阅读做到一半断了思路，您耽误了我的学习进度，能不能让我回教室把卷子做完，诚挚感谢您的配合。

　　......说当然是不敢这么说的，所以我只能安安分分地听着，接住他倾泻而出的一腔苦水，犹如长江黄河，汹涌澎湃，万里滔滔。

　　但从小在市井打滚，习惯察言观色的我，聪明且善解人意，听着听着，我好像知道他要跟我讲什么了。

　　套路，都是套路。
　　这种对话，重点不都是在最后一句么？

　　眼看着自己滑入班主任精心设好的圈套，却无力挣扎；我只是一个可怜又无辜的弱女子，根本无力阻止事情的发展态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葫芦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赋予重望地拍拍我的肩。

　　他说：“丁懿同学，老师把你和丁宸枫安排到一起坐，从今以后，你俩就是同桌了。你帮老师一个忙，多辅导辅导他学习，帮助帮助他，就当是为班级做贡献，好不好？”

　　呵。我就知道。

　　班主任一句话，顺理成章地就把你和班里的山大王捆绑成同桌了。
　　我有说不的权利吗？没有。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恨不能捶胸顿足，以死相逼，朝着葫芦破声大喊说我不愿意！我就不愿意！

　　“好的老师，我知道了，”一副乖巧学生的样子，我明白事理地点点头。

　　人活在这世上，总不能事事如愿，难免有忍辱负重的时候。古有杨时程门立雪，今有丁懿为师分忧。杨时名垂千史，丁懿惨当炮灰。

　　六神无主，魂飞天外，此时此刻，丁懿同志深知任务艰巨，前途生死未卜，但为了顾全大局，她决定牺牲小我，成全大我，无私亦无畏，以一人之力，扛下这个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从此，我壮烈地向死而生。

　　***

　　翌日。语文课。

　　葫芦讲着讲着议论文三段式，忽然当堂一拍案，青筋暴怒，对着课室后排的角落大喝一声：“丁宸枫！”

　　班里所有同学皆虎躯一震，撑着头偷偷打瞌睡的那几个一下子全清醒了，包括低着头悄悄做数学的我，齐刷刷地露出一副吃瓜的表情，转头朝身后看去。
　　——因为丁宸枫同学就坐在课室最后一排那个最角落的位置。

　　“你又睡觉！天天晚上做贼去了吗？！看你每天早上听课这幅半死不活的衰样，怕是都偷得家财万贯金银满屋了吧？我瞧你这的时区压根儿就不在东半球，这么爱睡怎么不滚回家去睡！？家里大床可比学校的书桌好多了！学校是让你来学习的地方，不是让你闭眼会周公的地方！”

　　一直自带催眠功效的葫芦此刻在我心中的形象闪闪发光，语文老师不愧是语文老师，连骂起人来都特别有文学素养，噼里啪啦火花带闪电，还连带普及地理知识，妙哉，妙哉。

　　班主任话音落下，教室一片死寂。

　　只见被扰清梦的丁宸枫同学，缓缓抬起埋在书堆里的脑袋，颇为不爽地瞥了葫芦一眼。

　　吹胡子瞪眼的葫芦来了把河东狮吼：“每天上课就知道睡睡睡！睡不死你！一天36个小时怕是都不够你睡的！”

　　丁宸枫同学歪了歪脑袋，悠悠打着哈欠，“困啊，老师。”

　　枫爷真是刚。

　　那副天下苍生皆与我无关的面瘫表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颇有种火烧眉毛还淡定打坐的大将之风，凭这么云淡风轻的四个字，就敢直接往葫芦火力猛烈的枪口上撞，惹得班里的同学一阵哄笑。

　　只可惜，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越熊越不受控，就越正中葫芦的下怀。

　　“困是吗？”多年与熊孩子斗智斗勇惯了的葫芦，其实早已掌控全局。

　　“嗯，”丁宸枫懒洋洋地抓了抓头发。

　　在同学们的一片嬉笑中，葫芦拿起戒尺，不偏不倚地指着丁宸枫，摆出一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的严师架子，“你，待会儿下课，给我把座位换到第一排来。”

　　丁宸枫：“……”

　　班主任的演技堪称精湛绝妙，毫无做作痕迹，乍一听以为他是心血来潮，殊不知是筹谋已久，等君入瓮，狡猾的老头一步步地把你算计进去，让你按着他的剧本走。

　　深知他只是在演一场演戏的我，心里默默鼓掌赞叹。

　　对我使软的，对丁宸枫使硬的，这个班主任了不得啊，既有诸葛亮的计谋，又有莱昂纳多的演技，当个语文老师真是屈才。

　　他就应该给政客们当军师，横扫千军万马，雄师过长江。

　　“老师，不换可不可以啊？”丁宸枫那语气厌世到极点，像只濒死的野兽在做无力的挣扎。

　　“不换？不换你就给我滚回家去！”

　　众目睽睽之下，葫芦戒尺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顺手一指，指向我旁边的风水宝座，“就丁懿同学旁边这个，第一排，你以后就坐这里，在老师眼皮底下我看你还怎么睡觉！”

　　我：“……”

　　此刻葫芦的演技实在浮夸得很，戏太过，乃至我作为一个事先了解所有内幕的知情人，也很难接得住。

　　难以装出一副完全不知情的震惊相，于是我只能默默埋下头去，装作认真学习的高冷学霸，淡定地继续翻书。

　　就是感觉背后有道灼热的目光在暗暗审视我……

　　***

　　就这样，葫芦胡乱用了个十分牵强的借口，就把那只臭名昭著的混世魔王调到我身边来了。

　　可怜我的小同桌蒋依依，就这样一脸懵逼地就被调到了最后面。

　　果然，每个班里像她这种中层的同学是最没人权的，特别是体现在座位安排上——
　　他们就是社会主义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我并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会“特别照顾”丁宸枫这种学生，在我看来，这操作纯粹就是珍稀资源的不合理分配，浪费且不环保。

　　我当恶人也要讲一句，他不想学就不想学呗，非要逼着他学干什么。

　　这种人，把他调到哪里，他该睡觉还是会睡觉，该讲话还是会讲话。你大可放着他不管，毕竟班里真正想学习的同学多了去了。

　　连老师都管不了的人，我还能管？

　　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这种人调到我旁边来是会影响我学习的，他一闹起来狂犬病发作，降低我效率怎么办？本小努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没人能挡我的高考之路。

　　我不好好学习，是会考211的。

　　“为什么啊，我想不通，”单纯的我百思不得其解，索性请教“江湖百晓生”蒋依依同学，“你说为什么，为什么啊？葫芦就这么想挽救一个失足学生？是能积功德还是涨福慧啊？”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蒋依依啃着夹心饼干，“because his father is a 厉害的有钱人。”

　　我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丁宸枫有个牛逼哄哄的爹。

　　那是我没有的东西。

　　听说他爹打了电话，让班主任多照看些自己的儿子，大佬指令下来，葫芦才不得不把丁宸枫列为一号照看对象。

　　看吧，老师只不过是培育花朵的一名小小园丁，还是得向万恶的资本低头。

　　这年头，拼爹的方式总是层出不穷，我这种没爹的并不是很能体会。
　　不爽是肯定有的，但我也并非有仇富心态或妒忌思想，只是不喜欢沦为无辜的牺牲品。

　　然后我又明白，原来我之所以沦为牺牲品，除了因为“枪打出头鸟”，最重要的是因为，有人有枪，而有人只是一只无依无靠的弱鸟，随时准备被狙击。

　　这件事，让年仅十六的我悟出一个深刻又残酷的道理——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无辜，只是不够强大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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