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

　　“不要再去找，每个人都有第一次，不要把第一次看得那么重，是真正的爷们就要拿得起放得下……”刘杰脑中回荡着李师傅的话。

　　雨中缓慢行走，酒精在他胃中翻滚，冷雨浇熄他的□□，他觉得李师傅的话说得好对。

　　也许那仅仅是一次货物的交易，也许那不是喜欢，或许那是冲动的荷尔蒙作祟，忘记她吧，可钻进脑子了，忘掉一个人要用多久？

　　望着雨中的那栋楼，他踌躇，黑影幢幢的外楼梯，也许她困在了那间屋子里，也许屋子里并不止她一人，也许，她从没记得过有这样一个男人在她生命中出现过。

　　马路上过往行人不会驻足，也不会在意雨中那个失意淋雨的男人。

　　可终究有人会留意到他，眼泪混合着雨水，也许是雨水淹没了眼泪。王艳当鬼使神差的走到她用尽全身力气深深镌刻在心底的那个地址，见到了那栋楼，同时，她见到了一个高大瘦削男人的背影。

　　他怎么那么傻，为什么一定要找自己，到底为了什么。

　　那男人看起来放弃了，王艳侧身躲进一堵墙角，怕被那男人回身的时候发现，可那份不舍又驱使她探头望出去。

　　刘杰脸上阵阵刺痛，伤口被雨水浸泡得又痛又痒，衣服湿透贴在身上沉重无比，就像败战的武士盔甲凌乱。

　　打定了忘记的决心，他一步步往回走，心里思绪烦乱，没留神脚下，一块突起的石头磕绊下，他整个人摔倒在泥水中。

　　躺在污泥水里，浑身说不出的轻松，这个泥坑像个浴缸，像张舒服的床，像让人无法挣脱的怀抱，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王艳没想到，她只是眨眼的一瞬间，那男人就像雨中的水雾，说消散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她还没来的及多看上一眼。

　　她好想刚才能更有勇气些，站在那个男人面前，把什么都说清楚，不管他到底为了什么在找她，想要回钱，她会想办法把钱还回他，那样她就能与他切断那条因果线，让什么都像没发生一样。

　　或者，他想要得到别的……

　　趟着雨水，她心怦怦跳着，走得越慢，心却越难平复。

　　好久没回到租的房子了，当王艳去用钥匙开门，可钥匙能插进去却怎样也无法开锁。

　　屋里传来一声沉闷的男人问话：“是谁！”

　　她吓了一跳，难道招贼了吗，后退了好几步，左右去看，周围没有人。这种老式红砖楼房，是建国初期的产物，如果有事，只要大喊一声，邻居不会袖手旁观，而且，这间连厨房卫生间都没有的小房子的屋主就在楼上住。

　　“我是住在这里的，你是谁，这是我租的房子。”她底气不足，但理直气壮。

　　屋里静默了几秒，有人在屋里交谈，片刻过后，还是男人说：“现在我租了这房子，你大概是以前的租客，房主就在楼上，有什么纠纷你去找他说，我可是交了钱租的房子，合同也白纸黑字的写了，你去找房主说吧。”

　　“那我的东西还在屋里！”王艳说完这话，她都有些想嘲笑自己，屋子里还有什么，那些穿好久的衣服，那几床结婚时做的被子，那些锅碗，这些重要吗，不，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剩那本影集，那是曾经家庭的记忆，红小兵时的军装照，父母三人的黑白合照，结婚时和那个男人拍下的合影，以及诸多记忆碎片的瞬间定格，无论那些曾经留下的瞬间，是苦是甜，她都要留住，因为它们永远不会再来一次。

　　“我不知道，我租这房子时里面就是空的，我们可没拿你东西，有什么事你就去找房东。”

　　也许两人说话的声音太大，房东听到了，主动打开二楼的窗户，见外面雨中站着个浑身湿透的女人，本以为留下一堆破烂，就想抵去那两个月房租的女人居然回来了。

　　房东站在窗内雨淋不到的位置喊：“你这娘们回来干嘛，告诉你，我这么多间房子，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么不讲究的房客，现在你就算拿着钱来，老子也不招待你这样的人了，记住做人要有信用。你那两个月房租，我也不要你的了，不就几百块吗，我还真就不差这点钱，就当我支援社会主义建设了。你走吧！”

　　说完，房东果断的狠狠关上窗户。

　　王艳懵了，她从没想过，房东会这样对待她，说起来，是她先没有信用，拖欠房租，是她做的不对，她确实没资格再说什么，何况她那些东西哪有值钱的，顶房租根本不可能，她都觉得那是天方夜谭。可是，对别人来说，是没有金钱价值的东西，对她这个一穷二白的女人，那却是最有价值的，最难以抛弃的，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总不能连回忆也丧失。

　　“对不起，对不起，我会还钱给你，我不是有意拖欠，我一有钱就马上还给你，但是，求你，求你能不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不，我不要太多，我只想拿回我的照片，其它东西我都可以不要……”

　　房东其实并没有离开窗口，他也不是不想要房租，家里几间祖屋被他分割成几个小房间出租给来市里工作的人，这就是他的全部收入，一间房的租金可不是笔小收入，吃喝用度都要从这里面来钱，他可没有无私奉献支援社会主义建设的觉悟。

　　租客没付房租就离开，他不是没遇到过，房间里往往都会留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当然不敢随便丢掉，也不会私自就搬走东西腾出房间租给下一个租客，而是联络街道的办事处人员来做个见证，登记一下都有什么东西，他就怕东西随便处理之后，人家正主回来后，还上拖欠房租，来找他要房子里的东西，明明不值钱的东西，却讹他一笔大钱，那可就吃不消了。精明人是不会干蠢事的。

　　房东打开半扇窗，也不露脸，向下喊：“你那些东西，替你保管还占用着我的房间呢，想拿走东西，那就连带着欠下的房租，外加一个月房租的物品保管费，拿来这些钱，我就让你拿走东西。”说完又关上了窗户。

　　听到了希望，仅仅是希望而已，她却已经很满足的苦笑着闭上了眼睛，任由雨水无情的冲刷她的身体。

　　两腿一软，跪坐在泥水中，她冷得浑身发抖，可眼下却身无分文。

　　她努力想站起身，可身体的力量像被抽干，试了两次都再次跌坐回泥水中。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她笑自己，今天不会融化掉彻底变成水吧。

　　忽然她感觉到有脚步声走来，踏水而行的声音如巨人的脚步，震颤着大地，她的身体仿佛也在跟着颤动。

　　别过来，千万别和自己说话，王艳低垂着头，她不想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一点也不。

　　可她看到一双湿透的鞋子停在她身体前面，不近，不远，好像在等待什么。

　　“我，我今天身上，没带够钱，钱花掉了，就只剩下十几块。”

　　这个声音……王艳呼吸变得急促，她更不敢抬头了，为什么他会出现，明明他已经在刚才消失不见，为什么突然又像鬼魅一样的出现，他不可以出现在这里的，他看到了他最不该看到的。

　　那双鞋子移动了，绕过了他，径直上楼，敲房东的门，问房东需要付多少钱可以拿回东西，房东与之交谈十分礼貌，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男人，到底是男人，女人终究不是男人，女人终究需要一个男人。

　　他和房东告辞，双方礼貌的话别，下楼来，重新回到王艳身旁。

　　“我叫你候姐，好吗，我和房东说好了，明天就可以拿回你所有的东西，明天，一定可以，你相信我。”他说话的声音自信坚定果决。

　　候姐！王艳忽然想起了那个胖胖的女人，是她给自己安上了这样一个姓氏。也好，被叫做这个名称也好，一个脏女人叫什么有什么所谓。

　　“你叫什么都可以。”王艳嗓音颤抖，缓缓抬起头，用闪躲的目光去寻找他。

　　可是当她与他的目光碰撞的那一刻，她呆住了，在她记忆中，他那么俊朗的脸，现在却布满乌青，而且下巴上肿起老高一块，她都不敢相信这是不是那个男人。

　　王艳脸上沾满了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头发几乎遮住了半边脸颊，她希望自己看到的不是那个男人。

　　刘杰兴奋极了，当他躺在水坑中，偶一睁眼，只见那熟悉的人，就像天使下凡般降临在他面前，也许那只是如之前一般的幻象，一旦触碰，那如肥皂泡泡般脆弱的幻象便会粉碎。

　　爬起身，追逐着梦境中才存在的人，不近不远的距离，这让他觉得一切无比真切。

　　现在他终于鼓足勇气伸出手，要么刺破泡泡，要么抓住她的手。

　　冲动的血液沸腾起来，鼓足一股劲想要一把抱起泡在雨水中的她，可是那只是冲动的想法。他发现候雅丽用望着陌生人的目光吃惊的望着他，也许她在疑惑为什么自己会知道她的名字，或许她只是觉得站在面前的男人有些面熟，也许她被自己的脸吓到了，他害怕她的拒绝，哪怕只是拉她起身的那只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