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枝

　　安玖已经在外面站了十多分钟，眼睛和鼻尖被风吹得红红的，扎不住的碎头发乱七八糟，两只手紧紧藏在口袋里。注意到他短暂的惊讶和一抹淡淡的尴尬神色，安玖恍然明白这人貌似已经忘了早上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人，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万遍。
　　“你怎么跑到外面了”梁若尘假装自己是来找她的，看她羽绒服没有帽子，就随手把围巾解了下来递过去。
　　“我看见哥哥过来了，就偷偷溜了出来，被他看见我在实验室，会骂我的。”安玖倒是很乖，顺着话茬儿接了下来，她主动靠过去两小步让梁若尘够得着，两只手不肯暴露一秒钟。
　　梁若尘不得不伺候大小姐带好围巾，才继续迈步往前走：“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安玖快走两步跟上他，细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踩着会有嘎吱嘎吱的细微声响。她突然问梁若尘：“若尘哥，你明明对人挺好的，连不熟的同学都是。那为什么在我家的时候你总是对我那么冷呢？”
　　梁若尘有些惊讶：“有么？”他低头仔细想了想，说：“那可能是因为你家氛围太好了，我有点儿不适应吧。”
　　安玖也惊讶了：“原来不是因为不喜欢我啊……”
　　“怎么可能。”梁若尘笑了，摇摇头：“绝对不是，我保证。”
　　安玖开心极了，突然来了兴致：“若尘哥，你们学校有梅花树吗？红梅花落上白雪，肯定特别好看。”
　　梁若尘真的难以理解这种小女生的心血来潮，无奈地瞅一眼她被落雪染白的头发：“杜安玖，你不冷吗？”
　　安玖终于舍得拿出口袋里的双手，在僵硬冰凉的脸上揉了揉，把头发上的雪花拍掉，摇摇头：“我不怕冷，真的。”
　　梁简直要被她气笑，加快了脚步：“走吧，先回去换件厚衣服，拿上伞，我再带你去。这个样子去冻得你生病了，我可没法跟安遥交待。”
　　杜安玖开心的简直要蹦起来，赶紧小跑追上。
　　安玖回到寝室急匆匆裹上一件厚羽绒服，拉上帽子，就往楼下跑。在走廊里遇见刚下课的宋娴，她语气满满调侃的意味：“哎，你若尘欧巴又来了啊？我刚才在楼下看见他了。”
　　安玖顾不得跟她玩笑，含糊应了一声，继续跑下楼梯。梁若尘站在不远处的桐树下，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静静看着她走近。大片的落叶还没来得及清扫，铺了一地，像金色柔软的地毯。
　　“若尘哥，你怎么穿这么薄，不冷吗？”怎么转眼间梁若尘就换了件风衣，扣子开着，风一吹衣摆左右翻动。她下意识往脖子上抓，想把围巾还给他，手上一空，什么都没有。
　　安玖有些疑惑，下意识拉住对面人的衣服：“我好像把你的围巾落在寝室了，我……”
　　梁若尘往后退了半步，衣角从她手中滑走。“安玖。”他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微微转头，看着远处。
　　“嗯？”安玖心里面突然慌乱极了，她仿佛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抬头看的时候，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更不知道他的表情。
　　我们不是要去看梅花吗？梁若尘，带我去吧，不要说话，快点带我走好不好？她脑子里满是这个念头，却没办法张口说出来，她想要逃开，身体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脸上带着不解的神色，看着对面的梁若尘。
　　“安玖，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说，对不起，”他顿了一下，却没有结束这句话，哪怕是一秒钟的不忍也没有，“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想知道，但那个声音仍一直钻进耳朵，仍然像平时那般轻柔，安玖一直很喜欢的那种：“你年龄还太小，我们这样不合适。我以后就不会来了，你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
　　“安玖，我等你啊，你要快点儿长大。”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杜安玖，我当初真是疯了，才会跟你在一起。”
　　“我家玖玖从小就是个good girl，我相信你，别哭了。眼都肿了，丑丫头……”
　　“你以后还能心安理得地活着，吃的好睡得着吗？难道不会害怕苏澈问你为什么要害她？你没看见她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吧，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你，成了一把灰烬！”
　　不要……安玖拼命要追那个背影，却突然清醒过来，刚才耳边嘈杂的声音都一下子消失了。
　　原来是梦。安玖疲惫地闭上眼，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睡前想得太多了，才会又做这样的梦。这种杂着记忆的梦一般不会醒来就忘，反而会结合着表层意识修改混乱的细节，变得更加真实清晰。安玖记得说那些话时梁若尘每一个动作和表情，过了两年，她仍然会被那厌恶和恨意刺伤。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曾经理直气壮的辩解，现在看来真的很无力。记忆没有被时间冲淡，反而随着她的成长和一遍遍梦境的演绎更加清晰，内疚也一天天累积，她快负不起了，可是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或者能做些什么。
　　梁若尘问她能不能睡得着，怎么可能睡得着？她每天都怕得要死，每天梦见苏澈苍白模糊的脸，浑身是血，就那样冷冷地看着她，一声不吭。她知道那是一种无声的质问，可是不知道怎么回应，拼命想要逃走，最后惊醒时已经一身冷汗，再也不能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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