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烟拢月燕归华

　　相对无言，时间是一种煎熬，沈烟刚要开口打破寂静，燕归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沈烟只能看到他修长的背影。
　　“无论如何，你救过本王一命”，燕归冷声道。
　　本王，呵，果真是翻脸了，都自称本王了，不过沈烟心想，这都是自己该受的，之前尊为王爷的他对自己吐露爱意，今日自己却一番话打翻了，明明白白的说自己救人只不过是为利用，正常人都会理解，这是拒绝。
　　虽然沈烟没有那个意思，但是任谁理解沈烟的话都是，我救你不是因为我喜欢你，你不要自作多情，你对我太好我有心理负担，所以你别喜欢我。
　　“本王的命是无价的，所以救命之恩，只要你开口，本王能做到的都可以当做报恩去为你做，之前的话是本王唐突了，本王多想了，沈小姐保重，”燕归声音一顿，随后说的话，一直盘桓在沈烟脑海里，一夜无眠。
　　他说，“日后，再无相见。”
　　再无相见。
　　燕归走了，没有像往常一样关上窗户，夜里风凉，沈烟在他走后一直呆坐在那里，直到风吹的狠了，她一个激灵，手里装豆子的碗翻落在地，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豆子。
　　外间蝶恋和长歌听到瓷器破解的声音，急匆匆的开门进来。
　　入眼的，是沈烟苍白的小脸，二女小心翼翼的避开地上的豆子，长歌关上窗户，分别站在沈烟两侧，轻声问道，
　　“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沈烟没有反应，蝶恋担心的握住沈烟一只手，冷冰冰的，凉的蝶恋眉头紧蹙。
　　身体的触碰让沈烟回了神，失去焦距的双眼视线落到二女身上。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你的手好冰啊，不会是得了风寒吧？要不要叫个大夫来看看身体？”
　　沈烟抽回自己的手，温暖，是自己要不起的。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好一些，沈烟淡笑着说，“没事，把这些都收拾了吧，不用管我，今天有些乏了，我先去睡了。”
　　说完也不等回应，径自绕开二女，往后面的寝房去了。
　　留下蝶恋长歌面面相觑，想要一探究竟，却不好打扰沈烟休息，毕竟，沈烟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惨白惨白的，看起来跟丢了魂似的。
　　沈烟和衣躺在床上，直勾勾的看着床顶，眼前不受控制的上演着自己与燕归相处的画面，初见时狼狈浴血的他，受伤毫无生气的他，浅笑淡然的他，生疏表露爱意的他，还有不久前面带宠溺的他，眼里，心里，都是他。
　　沈烟烦躁的闭上眼睛，天真的以为闭上眼睛就不会再想到他。
　　殊不知，这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他清冷的声音，为她上药时的轻语，教她轻功时的严厉，唤她烟儿时的宠爱，让她低头时的无奈。
　　声声入耳，点滴入心，是她不懂爱，是她不敢爱，他是高高在上的燕王，她是不受宠爱的嫡女。
　　既然不敢爱，不如就维持一段利益关系，我有恩与你，你为我做事报恩，事后你我互不相欠，这是最好的结局。
　　可为什么，沈烟觉得自己事事都算到了，要自己不去爱，话已说清楚，自己对燕归多是利用，放燕归离开是自己情愿，是要自己问心无愧，可为什么？心还是会疼呢？
　　一直到天都亮了，沈烟也没有想明白。
　　一夜无眠的不止她一人。
　　燕王府，值夜的暗卫甲是个多话的人，眼见着天都亮了，他用胳膊肘捅捅身边的同班暗卫乙，贼兮兮的问，
　　“哎，你说王爷从外边回来就一直坐在书房里，我听着，都没睡觉，这是怎么了？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暗卫乙白他一眼，腹诽道，“可不是大事儿嘛！到手的媳妇跑了！”
　　只不过这话可不敢说出来，除非不要命了，他只说，
　　“王爷的事哪里轮得到咱们来管？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暗卫甲撇撇嘴，“切！就你假正经！”不过也站直了身子，翻了个快要翻出天际的白眼，不说话了。
　　暗卫乙不屑的笑笑，哼哼，无知的人啊，哪有自己消息灵通。

　　一宿没睡觉，沈烟身体还很虚，第二天早上自然是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吩咐
　　碧落去何月芸院里知会一声，身子乏力，起不来身，不能给母亲请安，还请原谅则个。
　　何月芸自然是一副慈母模样，大度温柔，很轻易就答应了，还说要沈烟爱惜自己的身体云云，都是场面话，她可是从骨子里就恨不得沈烟去死的。
　　碧落来回话，沈烟也就听听罢了，深知她那继母的话是当不得真的。
　　想了一夜，沈烟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劝自己放下。
　　当务之急就是养好自己的身体，不要像现在这样，只是熬了一宿就头昏脑涨，四肢无力，如今这身体和前世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前世执行任务，几天几夜不睡都是家常便饭。
　　哪怕现在不需要自己几天几夜不合眼，为了应对突发情况，自己的体能也要高于常人。
　　既然要自己问心无愧，那就要决绝的彻底。旁人不能靠一辈子，人还是要自己变得强大，才是自己最大的依靠。
　　酣睡了一个上午，补足了睡眠，既然对外称自己因为昨天的诗会身子乏力不能外出请安，那今儿一天都不适合出现在屋子外边。
　　沈烟从寝房出来，桌子上重新放了一碗炒豆子，她愣了一下，想到昨晚，苦笑了一声，拿起豆碗，又开始射豆子了。

　　本朝是日日早朝的，除非是圣恩特赦不用上朝，出宫开府的王爷们个个都要早早的起来上朝，参议政事。
　　燕归一夜没有合眼，到了上朝的时间，推开书房的门走出来，唤人替他更换朝服。
　　而昨天门外值夜的暗卫早已在天亮前撤下，换了另一批，无人议论王爷的无眠之夜。
　　下了朝，皇帝宣他到御书房，询问给卫老将军接风的事宜，燕归一一回禀，他做事从来都是一丝不苟，此次也是准备的面面俱到，得皇帝大大夸赞，龙心大悦，挥挥手让燕归退下了。
　　而御书房外，母妃宫里的内侍早早就在这里候着，遂又到了昭妃宫里看望母妃。
　　多年前，母妃遭人陷害，受到杖刑，打坏了身子，如今只能好好将养着，不似以往艳丽四射，也只是没有看到自己成家有后，心中牵挂才没有撒手人世。
　　熙和宫外一如既往的沉静。
　　因昭妃体弱，皇帝特下旨免了昭妃每日到皇后宫里的请安。
　　昭妃喜静，皇帝又下旨不许人打扰，所以其他宫里的人都是绕过熙和宫走，熙和宫就更静了。
　　室内飘着淡淡茶香，燕归踏进门内就看见自己的母妃素手执壶，一起一落的沏着自己最爱喝也是昭妃最爱的茶，白山云雾。
　　说起来，除了皇上那里，这茶只有熙和宫有，当年昭妃宠冠六宫，后宫三千佳丽无人可挡，这白山云雾茶就是皇帝特赐的，一国之母皇后那里也没有。
　　只可惜，如今最受宠的已经不是昭妃了，皇城深宫，今日你受宠，明日她得赏，这天底下最难测的，不是女人心海底针，而是君心难测。昭妃不是最受宠的，可这茶却是一直供着这里，后宫多少年来无论谁得宠，任谁也没分走这天山上采下来的白山云雾茶。
　　“母妃。”燕归行礼，昭妃未说话，只看着他浅笑一下，伸手示意入座。
　　缓缓倒了两杯清茶，二人慢慢的喝着，母子都不曾讲话。
　　茶杯落桌，昭妃满眼笑意，手里搔着猫儿的下巴，说，“我儿有心事。”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却不是问句。
　　燕归冰山神色一怔，回说，“什么都瞒不过母妃。”
　　绿眼睛的白猫儿爬到昭妃盘坐的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那里，享受着昭妃一下接一下的顺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昭妃注视着腿上的白猫，头也不抬就说，“可是我家的猪拱了白菜，又被白菜挤走了？”
　　燕归耳尖可疑的红了，没有出声。
　　“女孩子嘛，都是让人轻易捉摸不透的，有时候就像庙里的老方丈，话有深意，你像个闷葫芦似的，用用心思，想想她为什么说这种话。”昭妃抬眼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摇摇头，接着道，
　　“京城这种地方，多是宅门水深，你多体谅体谅人家。”
　　其实燕归明白，沈烟的处境艰难，长这么大，自从生身母亲病逝，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活，沈相不闻不问，继妹非打则骂，以前一直很懦弱。
　　虽然几个月前像变了个人似的，可环境造就了她的性格，不敢欠人，不敢爱人。
　　欠人还不清，爱人赌不起。据暗卫情报，沈相原配夫人卫昭华的死有蹊跷，可以说卫昭华拼着差点与父母决裂嫁给了沈目，沈目从此青云直上官拜左相，自己却被枕边人害得命都丢了。
　　沈烟必是知道此事的，所以她不敢爱。
　　昭妃身为母亲，一眼就看出来自己儿子只是因为被拒绝了，有点死心眼，所以她来给他台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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