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鬼话

　　腊陵县在有自来水之前，周遭居民吃喝拉撒全靠石池溪。石池溪名字是溪，但实际上很有一点规模，有点像条小河。
　　后来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加快，乡镇都有了自来水，石池溪就从生活用水变成了旅游用水。经历了污染后再治理的经典路线，现在的石池溪水体清澈，鱼虾众多，很是可以让县领导在新闻里吹一吹那种。
　　农家乐也非常贴心，准备了鱼篓和鱼竿两款捕鱼设备。带孩子可以上鱼篓，谈生意可以用鱼竿，怎么都合适。
　　唐征熟门熟路的在水里支好鱼篓，然后在岸边找老板娘说的能生火的石头灶。池寒小时候没玩过这个，觉得水里的鱼篓挺新鲜，就坐在溪水边，等着看捉鱼。
　　“水太凉了，你可别下手捞啊。”唐征一边打量着溪水边简单的石头灶一边关照池寒。这石头灶说是个灶，其实就几块大鹅卵石一圈，上面能架个铁丝网。唐征端详了一会儿觉得不妥，想着一会儿鱼捞上来了请老板娘收拾的时候，得再带点锡纸来。
　　水凉？
　　因为天气还挺热，池寒只以为唐征诓他，不让他下水。结果他伸手摸了摸，这水还真挺凉。
　　溪水清澈，水流比较湍急，鱼篓被水冲着轻轻左右晃动，一时半会儿也没有鱼上来。阳光暖融融的晒在后背上，池寒看着规律摇晃的鱼篓不由得有点犯困。他恍惚间一低头，却突然看见鱼篓下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溪底是冲刷的非常圆润的鹅卵石和淤泥，在一小丛水草上，那个突兀的漩涡飞快的旋转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高，池寒心下一惊，猛地站起来后退几步，砰地一声，一大蓬水花兜头浇下淋了他一身，那水花聚力甚大，他只是被边缘的水淋湿了，依旧觉得砸在身上有点疼。若是正被砸在头上，难免重心不稳掉进水里去。
　　“小寒！”唐征闻声而至，一把将池寒拦在身后，刚要出手，却被池寒拉住了：“师兄，我觉得不对，你先等等。”
　　唐征闻言放下手，却仍挡在池寒面前戒备的看着水里，一边脱下自己的衬衫反手披在池寒身上。
　　池寒抹了把脸，眯起眼睛，终于看清了那个漩涡中间的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鬼婴。
　　它应该是溺死的，就盘在一丛水草里，头面部和四肢都泡得膨胀起来，惨白惨白的，还渗着点青紫。鬼婴的四肢上缠满了水草，乍一看像一件绿色的小衣服。它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小长命锁，在溪水的粼粼波光下居然金灿灿的很明亮。
　　池寒面色一肃。
　　他刚才没注意，这水底下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水草，而是有常年盘踞的水鬼的河床上才有的结阴草。
　　水鬼总是难缠，水里的小鬼更是难缠的要命。结阴草绕体而生，这个小鬼应该已经盘踞了不短的时间，却不知道为什么在现身之前，池寒都没有看到。而这个小鬼现在贸然出手，不知道是他体质特殊吸引厉鬼，还是这个小鬼干脆就是见人就拉，想早日拉到替死鬼自己离开。
　　见一击不中，池寒没被砸进水里，鬼婴凄厉的大哭起来。所谓鬼哭狼嚎，鬼婴的哭声及其尖锐，像针一样扎得人脑仁子生疼。
　　唐征啧了一声。
　　池寒拉了拉他的胳膊，让他先忍一忍。
　　两人戒备的看着水里的鬼婴，而那鬼婴只是兀自哭嚎着，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唐征听得脑子疼，他眯着眼睛看那个鬼婴：“它这是打算靠哭吓死咱俩？小寒你觉得它哪儿不对？”
　　池寒也听得脑子疼，他忍不住抬手捂了捂耳朵：“水里有水鬼，还是青天白日就能现身的这种，咱们刚才居然都没看见，这实在是不对劲。”
　　唐征闻言点点头，又看向那个鬼婴：“是了，而且它和别的水鬼也不太一样，它好像是被固定在水底那个位置的，而且……这条小溪边人来人往，不乏下水的人。看它这一身结阴草，时间不短。如果是为了找替死鬼，早上去了。而且一直也没听说这附近农家乐有死人的。”
　　“它……有点像捉兔子的陷阱。”池寒犹豫了一会儿：“可这陷阱看起来也不是时刻都在捕猎。”
　　这两天他们频繁的听到鬼婴，下意识的觉得和竹林郑生有关。可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那鬼婴在水里只是嚎哭，两人在溪边站了好半天，见它真的没再有什么动作了，池寒干脆召来了婴仙。虽然他们俩谁都能动手让这个小水鬼灰飞烟灭，但显然池寒是动了恻隐之心，想再送它进轮回。
　　毕竟它还那么小呢。
　　池寒符纸刚刚烧掉，婴仙嗖的一下就落在了他俩面前的地上。小朋友一看就是从睡梦里被强行吵醒的，看着眼前两个扰它清梦的大人一脸懵。
　　“麻烦你了，送它走吧。”池寒从唐征身后绕出来，蹲下身摸摸婴仙的头。
　　当然他其实是摸不到的，只能虚虚的抚了两把。
　　婴仙气鼓鼓的瞪圆了眼睛，看看池寒，又看看唐征，一下子弹起来骑在唐征的脖子上，挺不高兴的看着水里那个小鬼。唐征猝不及防被骑了个正着，手忙脚乱的扶住了婴仙的小后背。
　　水里的鬼婴似乎也看到了婴仙，哭声都变小了。
　　婴仙很小大人的叹了口气，溜下了唐征的脖子咕咚一下沉进水里，坐在鬼婴身边。两个小朋友也不知道叽叽咕咕的交流了些什么，最后婴仙伸出小肉手在鬼婴头上一拍，鬼婴就像融化在水里一样，慢慢的不见了。
　　婴仙好像有点不开心，慢吞吞的从水里爬上来，坐在唐征脚上。唐征把它捞起来放在怀里颠了颠：“呦，这还挺舍不得的？”
　　婴仙看着还真挺闷闷不乐的，它伸出小手指了指那片原本盘踞着鬼婴的河滩，嗖的一下又不见了。
　　两个大人站在河滩上面面相觑。
　　“它的意思是……让咱俩去挖一挖那一小块河滩？”唐征想了一会，不确定的问。
　　“可能是吧……”池寒也不确定。
　　反正鱼也烤不成了，这泡过鬼婴的水里捞出来的鱼谁也吃不进去，唐征干脆随手在河滩上捡了一块趁手的木片，挖起了刚才的河道。鬼婴已经送走，结阴草也就随着一起消失不见，光秃秃的河道很容易挖开，唐征刚往里挖了一点，就看到了一具小小的尸骨。
　　“卧槽。”唐征忍不住骂了句娘。
　　那具小小的尸骨已经在溪水底下不知道埋葬了多久。
　　溪水湍急，挖开的泥沙很快就被冲走了，澄澈的溪水温柔的从那具小小的尸体上流过去，像在轻轻抚摸着它。
　　随着流水冲走遮盖的泥沙，这具小尸体终于完全暴露在两个人面前。
　　池寒也走上前去，和唐征一起看向河床。
　　这是一具年代久远的骸骨。筋肉组织早已腐烂殆尽，只留下一副干干净净的骨骼，一打眼就知道已经很有些年岁了。它四肢蜷曲着陷在淤泥里，像胎儿正沉睡于母体温暖的子宫中。
　　“畜生……”池寒咬着牙，蹲下身去，抚摸那具小小的骨骼。
　　它的四肢全部被人为折断，然后用金线强行捆绑成这个蜷缩的形状。它身上除了隐隐约约还没有腐烂干净的金线之外，就是那个刚才在鬼婴身上看见的小金锁。
　　池寒捞起那个小金锁，它在泥里泡得久了，早已不再是光亮的金色，上面阴刻的字迹却还清晰可辨。
　　长命百岁，喜乐平安。
　　“畜生！”
　　唐征见势不对，赶紧捞起池寒，半拖半抱的拉出溪水。池寒脱力一样的跪坐在地上，唐征坐在他身边，把他搂在怀里，一遍一遍摸他颤抖的后背。
　　半晌，池寒才哆哆嗦嗦的回抱住唐征。
　　“师兄，”他嘴唇惨白，低声说：“我知道，它为什么要拉我进水了。”
　　唐征没说话，只安静的抱着池寒。
　　池寒像只畏冷的小狗，蜷缩在他怀里。
　　“这个孩子，也是八字全阴的啊……”
　　早些时候，在很多地方都传说八字全阴的孩子常能见精鬼，是恶鬼托生，会引来灾祸，需要直接杀死。这种八字的孩子实在是少，一旦生下来，就直接折断四肢捆成在母亲胎中的形状，就近投进水里，让它在水里顺水流走，随便在哪里淹死，慢慢沉进塘泥里了事。
　　他们觉得刚一出生再捆回这样的姿势，婴儿就会觉得自己并未出生，□□捆缚住四肢，成鬼之后也不好再移动，回来报复。放在河里淹死，河水川流，尸体会被冲走不见，阴气晦气也就随着冲走了。
　　池寒也是八字全阴的人，他伸手进水里的时候被鬼婴察觉，它下意识的就想拉他下水。
　　唐征也大概知道这个事，只是了解的不如池寒多。他觉得池寒在怀里慢慢平静下来了，就拉他站起来：“它也轮回去了，下辈子肯定投个好胎。看这骨头，这孩子指不定在这泡了几百年了，报警是没什么用，咱把它埋了吧。”
　　池寒深深吸了口气，点点头。两人在溪边挑了一棵松树，掩埋了那团小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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