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成年季

　　东高每个年级有十五个班，十一班及往后是文科班，往前是理科班，建校以来，四班就被定为奥赛班，顾名思义，为中考成绩前六十的同学敞开，安排全校最好的老师是标配，金海峰每天都要来这转一转，看到同学们埋头苦学甚是欣慰，当然，每年都有几个奇葩，成绩亮眼却死活不待在四班，理由千奇百怪，校方也无可奈何，一般来说，学校的老师只对学习特别好的同学和耍得最嗨的同学态度一致，都是不打扰模式。
　　高一期中考试结束，就是分文理科的时候，采取自愿原则，但老师多会对成绩好的同学一再挽留，劝其三思，可走不走还是同学说的算。
　　这时也是最后一个进入奥赛班的机会，中考发挥失利的同学或者后来居上的同学可以利用期中考试成绩冲进四班，四班吊车尾的同学则卷铺盖去普通班。
　　往届不愿待在四班的同学不提了，说说目前这几个奇葩大神的理由。
　　“热闹的氛围更容易让我集中精神。”高一的叶尧如是说，四班的班主任嘴皮子都磨破了，他只是打个呵欠，模样懒散地去了隔壁五班。
　　“我喜欢保持安静，仅限于我自己。”现高二的秦肆当年以490分获得全市第一，要知道满分是五百分，而且这是C市历届中考的最高成绩，还没进入学校就倍受关注，而开学初他拒绝在四班，几乎惊动了整个校领导班子，轮流派人来做工作，占用他上课下课时间，最终他不得不留在了四班。这个事情后来一直流传着，每逢新生入学，总要被拿出来说上几遍。
　　高三的老前辈是谁呢？中考成绩480分，又一位全市第一。每次伍时贤用这个梗调侃余笙，都会发生如下对话，这三年从未变。
　　“余大神，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奋不顾身地投向五班？”
　　“有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在中考时借了我一支笔没有还，从那时起，我就决定如果我再遇见他，就要让他加倍地奉还。”
　　伍时贤每次都会努努嘴，眼神闪躲避开余笙的视线，最后索性趴在桌上装睡。但余笙离开班级回来时，会发现桌上多了一只新笔，而旁边的人睡得没心没肺。
　　“有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在中考时借了我一支笔没有还，从那时起，我就决定如果我再遇见他，就要让他加倍地奉还。”
　　“多久？”
　　“至少三年。”
　　“你还可以狮子大开口一些。”
　　“看你表现。”
　　伍时贤起初图省事买一整盒笔，一支一支往出拿，而且都是趁余笙不在的空当。后来每次路过文具店，只要他想得起来，就会进去逛逛，开始还挺正经，后来为了整蛊他剑走偏锋，带着粉色HelloKitty头像的笔，樱桃小丸子，百变小魔女，猪八戒，棒棒糖，不计其数，反正是怎么怪异怎么来。
　　说起易茱对叶尧的印象，她都会想起他刚入学时，华念念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调戏他的画面，但华念念本人把自己的行为归因为热情过度，易茱每次都埋怨池锦瑟当时不在场，缺少人证。
　　新学期初，池锦瑟作为学生会体育部的一员，惯称为高二的老学姐，参与迎接新生的活动。暑假里，姐妹三人组中的池锦瑟去了S市的爷爷奶奶家，留下华念念和易茱逛街逛得腿抽筋。这才刚回到学校就感觉无聊，美其名说帮池锦瑟分担工作，从早上就严阵以待在她身边。
　　“出发。”池锦瑟一声令下，华念念和易茱赶紧走到前面开路，三人的队伍硬是整出浩浩荡荡的感觉。
　　九月初，天气炎热，每个接待处上方都支起了印有某手机品牌赞助的遮阳伞，新同学陆陆续续来报到，上午的人数比较多，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核实录取通知书，记录基本信息，办理体检，指引宿舍路线，宿舍里也有工作人员办理入住登记。
　　“未来一个星期都是大热天，军训可要遭罪了。”华念念趁空当站起身伸个懒腰。
　　“我们去年还下雨呢，就训练几天，我连教官的脸都没看清楚。”易茱抬起头看着正午的大太阳散发出刺眼的光晕，从包里拿出防晒喷雾又喷了一遍。
　　“给公家出力，供饭吗？”得了空闲，华念念肚子便叫了起来，她看向池锦瑟，问道。
　　“供饭。”池锦瑟看着华念念一只手扇风一只手摸着肚子的模样，笑了笑，“不过，你们俩不在公家的名单上。”
　　“啊？”两人凑到她前面，张大嘴巴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现在人少，我出去一下。”池锦瑟憋住笑，转身进了教学楼。
　　“我最近减肥。”易茱坐回椅子上，拿起水充饥。
　　等了十分钟，没来新生，池锦瑟也没回来，两人感觉无聊，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报名。”头上响起声音，华念念抬起头，顿时瞪大了眼睛，比起这张好看的脸，他犹如风琴一般低沉的声音更让人印象深刻。
　　“名字。”易茱见华念念直勾勾地盯着这个男生，也不询问信息，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道。
　　“叶尧。”男生一一回答易茱问的基本信息，却没有移动脚步，仍然站在华念念的前面。
　　“200元体检费和乙肝疫苗费。”易茱接过钱，将票据递给叶尧，他接过来放进裤子口袋里。
　　“学弟，你知道宿舍在哪里吗？”华念念缓过神，见他转身要离开，忙叫住他。
　　“现在人少，我可以帮你指引一下路线。”华念念表现得格外热情，至少在易茱看来，整个上午过去了，此时她的笑容最明媚，就像头顶的阳光。
　　“不必。”叶尧拒绝得彻底，丝毫不绕弯子。
　　“学弟，这你就见外了，以后我们还会经常见面的，不必拘谨。”华念念迎难而上，相信凭借自己的坚持，其实就是死缠烂打，会感动叶尧的。
　　“学姐经常这样热心吗？”叶尧退后一步，身体前倾凑近华念念，用风琴一般低沉的声音问道。
　　“这都要看缘分的。”华念念微低下头，显得有些泄气，这个学弟真是不理解别人的良苦用心，她都愿意顶着强光帮他引路，他怎么这么固执呢！
　　“真是可惜，辜负了学姐美意。”叶尧直起身，嘴角微扬露出淡淡的笑容，“我不住校。”
　　话音刚落，没去看华念念尴尬的表情，转身准备离开。
　　“学姐，还想帮我引路吗？”叶尧转过头璨然一笑，微长的刘海遮住眼睛，正巧有风吹过，他的头发轻轻扬起，露出的眼睛灿若星辰。
　　“真是个古怪的学弟。”易茱看着叶尧远去的背影，刚才没发现，他只背了书包。
　　“你们在看什么？”池锦瑟回来就见到这两个人看着一处发呆，她踮起脚向远处望了望，除了来往的行人，没什么特别之处。
　　“没什么，看看风景。”华念念赶紧在易茱开口添油加醋之前，打断她的计划。
　　“吃饭啦！”池锦瑟拿出三份盒饭放在桌上，摆好筷子。
　　“怎么有三份？”易茱的视线迅速被食物吸引过去，她不急于一时，等哪天华念念打趣自己，再拿出来镇压她。
　　“余笙学长看到你们帮忙，为了表达感谢，所以多订了两份。”池锦瑟刚刚准备去食堂给她们买饭，穿过教学楼时被余笙叫住，他早上来就看到华念念和易茱了，于是在订饭时多加了两份。
　　“这叫什么来着？”华念念已经把刚刚的小插曲忘在脑后，逮着机会准备调侃池锦瑟一番，“爱屋及乌。”
　　“别把功劳都归于我，这是你们用辛勤的汗水换来的，劳动最光荣。”池锦瑟打开盒饭，一阵香气扑鼻，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口。
　　“茱茱，某人终于肯承认了。”华念念打开盒饭，趁着饿劲还没过，大快朵颐起来。
　　池锦瑟正沉浸在美食中，听到她的话，突然咳嗽起来，易茱赶紧起身帮她拍拍背，直到她喝了水平复下来。
　　联赛后，校队队员休息了两天没有训练，负责校篮球队的老师通知大家开会，伍时贤和程衍七等高三的主力球员轮流发言，从校队卸任，新一届推选队长的会议正式开始。按照伍时贤之前说的，参考平时表现加上这次联赛成绩，最终候选人锁定在吴端和肖荆琦身上。
　　他们的篮球天赋与实力有目共睹，除了有时两人较劲被双双罚下场，关键时刻还是顾大局的，这个结果也在大家预料之中。
　　篮球队有正副队长之位，一字只差却差不少，伍时贤平时对他们严格，对他们的小伎俩应付自如，在他看来，这两人实力平分秋色，这次联赛吴端以最高得分获得FMVP，似乎让事情有了结果。
　　“我申请做副队长。”肖荆琦在众人的沉默中开口，吴端转头看向他，紧抿着嘴，眼神阴沉。
　　“大家有什么看法？”伍时贤表情没什么变化，征询在座球员的意见。
　　“赞同。”众人异口同声，同时松了一口气，真怕伍时贤让大家投票选举。
　　“我不同意。”吴端声音低沉，却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说说理由。”
　　“你同意，我说理由。”肖荆琦语气平静，正常应该是不同意的人说理由，他却问自己理由。
　　吴端视线飘过伍时贤和肖荆琦，他们冲他点点头。“好，我同意。”
　　“理由我还得再想想。”肖荆琦走上前来，伸出拳头，“以后你可不能独裁。”
　　吴端的表情终于有些缓和，拳头撞在他的拳头上，两人相视一笑。
　　回去路上，姜樊一直盯着肖荆琦看，直到肖荆琦耐心用光，他才将疑问说出来，“我也很好奇理由。”
　　“在某种气质的相似度上，他比我更适合唱白脸。”肖荆琦笑了笑，往后的生活一定会很有趣。
　　校篮球队队员恢复到正常的学习生活中，训练也按照原来的规定在课余时间进行。
　　时间进入四月中旬，高考在不知不觉中悄然临近，字迹密密麻麻的黑板右上角写着天数倒计时，没有安排固定的人去管理它，但每天都在变化，旧的数字被擦掉，有时会留下淡淡的印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改变，粉笔摩擦黑板飘落的灰尘在下面的凹槽里堆积得老高，除了数字，其他东西都正在被遗忘。
　　天气已经发生大的变化，街上穿短袖露腿的人日益增多，入眼的新绿留不住来往的车辆，就像它同样留不住步履匆匆的行人。
　　白天会传出燕子、喜鹊、布谷鸟的叫声，间或夹杂着不同寻常的声音，不知名的鸟儿飞过天空，也引不来大家的注意了。女生已经做好防晒措施，真正的酷热却还未来临。
　　高三课堂上，从这学期开始就没有新知识了，每天都在做题，各学科的专家围绕一个知识点演变出无数道题，这远超过了“举一反三”的真实含义。
　　上午老师会领着同学们复习从高一第一册书第一个章节开始的知识点，机器一般不停歇催促得人犯困。下午则是漫长的做卷子的时间，午后柔和的阳光，卷面上密密麻麻的字，耳边不时传来的呵欠声，是睡眠的另一些催化剂。老师手指敲打桌面的响声，穿插在知识点中间提醒大家集中注意力的声音，则是睡眠的天敌。
　　能举手回答问题的机会越来越少，大家心知肚明，现在最浪费不起的就是时间，课堂中个人出现的疑问，从最开始直接提出到后来被挪到课后问，从一次次发下来的卷子上红色数字的变化，有些话多的同学渐渐沉默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自责。
　　篮球队的训练正常进行，相比联赛前丧心病狂的训练量，剑拔弩张的氛围，大家紧绷的状态逐渐放松下来，肌肉也松弛下来。原篮球队的高三队员，偶尔会来打球，比之前多了嘶吼声，比之前更能跑了。
　　“现在是什么现象？”五楼走廊的一个窗户前，伍时贤看着教室内、操场上的氛围，隐隐有些不安。
　　“有些消极的情绪急需发泄掉。”余笙视线固定在操场中央涂着白色颜料的跑道，在逐渐变暖的天气里，它正失去自身的作用。
　　“看来大家都同病相怜。”伍时贤来回环视，在来往的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脸孔，甚至能叫得出名字的人，这个游戏使他能在这里站上好长时间也不腻烦。
　　“不错的解压方式。”余笙收回视线，确定伍时贤没有表现出想离开这的意愿，独自回了教室。
　　孟姝有一个习惯，并且坚持了近三年，除去偶尔回家外，大多数双休日的星期六，她都会出现在图书馆的第二层楼，在四楼的借阅室寻着一本书，回到二楼阅读。二楼和四楼的走廊也摆放着桌椅供学习用，她很少进自习室里，更喜欢待在这片相对自由的区域。
　　一楼大厅不知从何时起摆放了一架深棕色的钢琴，旁边是一把圆圆的黑色椅子，用质地属革的材料包裹着，只露出四条光泽明亮的铁制的腿儿。偶尔在钢琴上有些造诣的同学迈着轻快的脚步接近它，悠扬的音乐声在空气中旋转着，跳跃着，起初，许多人会放下手中的书和笔，专心地享受这不可多得的美妙时刻。然而，距离钢琴被放置在这的日期越来越远，同学们渐渐地习以为常，以至于有些不会弹钢琴的同学，抱着一颗蠢蠢欲动的心跃跃欲试的时候，一个个不成曲调的音符飘出，只静悄悄地消失在大厅里。
　　弹奏最多的曲子大家都耳熟能详，梦中的婚礼、致爱丽丝、梁祝，惊讶于最初狂热的激情化为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冷淡的变化，这架钢琴终于在人来人往的图书馆大厅的中央开始积灰。
　　“我想过去看看。”正值午饭期间，图书馆里的人零星可见，孟姝脚下转移方向，来到钢琴前面。
　　伍时贤跟在她后面，好奇她的目的。
　　孟姝伸出手拂过钢琴光滑的表面，在薄厚分布均匀的灰尘上留下一条笔直的痕迹。
　　“想弹吗？”伍时贤作势要打开遮住琴键的盖子，见孟姝摇摇头，遂停下了手。
　　“我不会弹钢琴。”两人一路无话，肩并肩走着，看起来像陌生人一般，到了食堂门口，孟姝突然开口，然后加快脚步进入打饭的人群。
　　伍时贤愣了几秒，感受到她的变化，高兴之情都表现在脸上了。
　　对于钢琴被放在图书馆大厅的原因众说纷纭，却没人谈论从琴键中发出的悦耳的、刺耳的声音是否应该被归为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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