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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山乾坤画(1)
在无尽的黑暗中,丹青独自一人走了一段漫长的路,她就这么睁着眼空落落地走着,怅然若失,殊不知是自己盲了,还是被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吞没了。
漫长的,寂静的,毫无止境的,她竟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行走其间,心中无半分畏惧,只觉得空落,以及那伴随了一路的心痛感。
丹青不知在这浓暗中盲目地走了多久,直到无尽黑色蔓延的顶端忽而被撕裂开一道口子,就像神迹降临,数不尽的莹白光芒迸射进来。
“丹青。”
这声音很是耳熟,像极烈的酒,一开口便让耳根开始灼热,但那又是极轻的一句唤,轻如一声叹息。
丹青笑了,她心底知道那人是谁,但却怎么也记不起声音主人的脸和名字了。
她不像往日的自己,在这片浓暗中她觉得坦然心寂,听到这声唤后,她浑身都释然了,丹青将手伸向那片白茫茫的光亮,笑道:“你来了。”
从万丈白光那头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尖微凉,紧紧地与她交握在一起,那力度犹如失而复得的紧抓不放。
“丹青。”
又一声,像是纵横千年的呼唤,她的意识从那个浓暗的领域被拉回到现世,睁开双目,丹青看到了自己房间里雪白的天花板。
那种双手紧握,十指交扣的触感仍旧在,丹青侧过头,就看到自己紧抓着一只与梦中无异的,格外好看修长的手。
“哟,醒了?”熟悉的嗓音让丹青一怔,视线顺着手的方向往上移,就看到白颜慵懒地靠在床头,似笑非笑的眼凝望着她。
这简直是死亡凝视啊,丹青刚心虚地将手松开,然而下一秒却被更紧地反扣住,牢牢地摁在床边。
“昨夜可是你紧抓着我这只手不放,昏迷了一宿的,这故画师的手是何其金贵,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白颜此刻像是一个顽劣的孩童,眼里尽是狡黠。
“我这手经过你这一夜可僵麻得很,你说你该如何补偿我呢?冉丹青。”
啊了个喵,丹青心中仿佛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这手明明灵活有力得很,哪来的僵麻了。
“我……”不等丹青开口,她便感觉松软的枕头上凹陷下来一块,白颜那棱角分明的脸在她眼前放大,深深地埋进了她的枕边和发间。
他极轻地松了一口气,像是累极了,双目合上,长而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这样近看,他的鼻子愈加挺拔,唇红齿白的,这五官确实像极画本里走下来的神明。丹青歪着脑袋,竟然有些移不开眼。
“陪着我吧,冉丹青。”
“啊?”丹青心里陡然一颤。
“陪着我吧。在这现世的时光也好,不要再离开了……”
旅馆走道内。
秘书陈伯近期心里特别忐忑,他总是时常看到老板的女儿带着两个面相姣好的男子同入房间,怪就怪在这人吧,进了房里又不见出来,三人进一人出,走出房间的总是只有丹青一人。
他实在是不敢向老板汇报,怕是自己年纪大,看花了眼。
同样,丹青也觉得陈伯近期怪异得很,在监督清洁工清扫她的房间时,总是鬼鬼祟祟地四处察看,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倒是冉爸,一直沉浸在女儿归国的喜悦中,他每天只要看到丹青心里就愉悦得很,时间久了,也开始盘算着要让自己的独女接手一些酒店的工作。
“爸爸,你说的是画家梁见山吗?”丹青两眼放光,这是国内一个赫赫有名的山水画家,她看过他的画,画功入木三分,能赋静以动,让山水拥有灵动的生命。
“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画家,他预约了三天的套房,据说是要来白山采风,不如……”冉爸话还没说完,丹青的头就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
“我去接风!我去接风!”
冉爸点头,露出了满意又得逞的笑容。
“梁见山吗?”白颜听丹青说这个名字时,正漫不经心地盯着电视机里的实时新闻。
故画师最近迷上了看电视,在丹青房间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还是以修仙之人的那种打坐姿势坐在沙发上,坐姿挺拔,仙风道骨的,丹青每次推门而进都以为自己房间里多了一尊金光闪闪的佛像。
无论是娱乐频道,军事频道或是少儿频道,白颜皆来者不拒,还将看电视美名其曰为俯观现世百态,一日看到电视里在播《小猪佩奇》,他忽而双目炯炯,伸手就化出丹青藏画室里那只手绘小虎,将两者作了一番对比。
“喵?”小老虎疑问脸。
丹青见状又被萌化,忙过来白颜跟前逗着纸片小老虎。
“这电视里的东西和你画的这猫,还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咳……”丹青被呛了一口。
“喵!”小老虎听罢,歪着小脑袋去看电视机里那只粉红色的猪,随即气急败坏地咬起了白颜的手指头。
白颜笑,只是将它轻轻弹开。
“不仅跟你主人一样笨,还是只没牙的猫咪。”
“喵呜呜……”小纸片老虎流下了宽面条泪。
丹青想着,觉得那场面有些好笑,不知不觉嘴角上扬的弧度加深了几分。
白颜一见,心中甚为不满。
区区一个现世画家要来,就高兴成这般模样?
“他擅长何画种?”
“啊?谁?梁见山吗?他擅长水墨画,尤其是山水。”丹青从回忆里被拉回来,竟然有些心虚,她是来谈梁见山的事情,怎么突然想起这些琐事来了。
“你想要我去见他?”
“嗯,我也从未见过他本人,但……我很想请你来鉴现世人的画。”
“既然是你想要的,我自然会去。”白颜语气极淡,嘴角却含着笑意。
“真哒!那明日十点,来酒店大堂!”丹青开心极了,打算离开房间去酒店餐厅交代接风的吃食时,突然想起什么,又折回来,对沙发上的白颜说道:
“记得穿我给你买的西装,就在创作室的衣橱里,别穿这一身白袍啦!”
说完便关上门心情愉悦地离开了。
酒湖从喧闹的藏画室里走出,从未合上的镜子缝隙里隐约可见众画神魂都在暗室里觥筹交错,自从新的画挂进来后,众画已经这样狂欢了好几天了。
酒湖合上暗门,转身问白颜。
“这冉丹青真的是创世者吗?若是的话,主人为何不直接告诉她实情?”
丹青昏倒那日,酒湖赶到时,还是第一次看见白颜脸上那种恐怖的神情,后来白颜叮嘱他守住丹青,自己则用神识追进了连酒湖也探寻不到的地方。
白颜摇头,“她情况很不稳定,记忆对她而言就像一个一触即发的开关,她随时会因此陷入险境。”
也是,那日丹青浑身骤然凉透,酒湖守着她时焦虑无比,还一度以为这女孩阳寿尽了。
“那既然不能触碰记忆,我们还找不找创世者的点睛笔?”
“点睛笔自然要寻。”白颜抬眸看向窗外的夜色,眸色一沉,似乎心中有底,“不然要怎么将我们的贵客请出来呢?我还有许多旧账要和他当面清算。”
“不过我很好奇啊,主人怎么会同意去见那个现世画家呢?”酒湖不解,从来只有现世人求见故画师之说,倒没听过故画师要亲自去见现世人。
“酒湖,你可知点睛笔如何现世?”
“上古时创世者绘乾坤画,乾坤画能颠倒昼与夜,画镜与现世,点睛笔就是创世者在乾坤画中制成的。”
白颜笑。
酒湖这才反应过来,惊讶道:“主人的意思是,那现世人能绘乾坤画?区区一个现世人?这不该由创世者来绘吗?”
白颜只是笑,“明日你自会知晓。”
“啊,那主人早就知道的话,岂不是欺瞒了冉丹青,哦不……创世者大人!”
白颜转头看着电视机里五彩斑斓的画面,“现世虽是日新月异,但实则每个朝代中暗流涌动的实质是一样的,她高兴,有些事我自然要装作不知。”
酒湖不解,心想主人近期讲话怎么愈发悬乎了?
待他还百思不得其解时,白颜忽而心情大好,转身就步伐轻快地往暗室走,“酒湖,她为我准备的新衣服在哪?我要看看。”
唉,酒湖摇头,继而了然于心的暗自偷笑。这春天的气息可是渐渐浓烈起来了。
次日晨。
白山旅馆笼罩于一片薄薄的晨雾中,大堂里的新宾旧客如往常一样来去,冉爸借着让丹青给梁见山画家接风一事,顺水推舟地让丹青承包了一天的酒店工作,自己则当起了甩手掌柜,外出散心去了。
丹青一大早就开始准备新一天的酒店工作安排,从核对住客信息到洽谈商业合作,无微不至,连从事酒店工作三十年的陈伯都赞不绝口。
九点五十分。丹青看着腕表上的时间,差不多了,梁见山预约的到店时间是十点整,届时会有专车从机场接送到门口。
环顾酒店大堂,只有一个面色苍白的长发女孩和大腹便便的大叔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其他的都是些来往办手续的住客。
丹青转头望向电梯出口,也不知道白颜今天会不会赴约。
“不好了,梁见山画家那边的接送出了点问题,”陈伯接了个电话,回来后忧心忡忡地将手机递给丹青。
“怎么了?”丹青眉头一皱。
“冉总,梁见山今天的航班抵达了,但是他人不在啊,刚刚我们去查询了一下,工作人员说他几天前取消了航班。”
丹青眉头越蹙越紧,“怎么回事?你们都联系不上他吗?电话和邮件没有消息?”
“没有……”接送人员的声音越来越弱。
“务必要联系上,我们要确保客人的安全,”丹青叮嘱了几句后挂断电话,顿觉有些头疼。
“怎么?工作第一天就遇到烦恼了?”
此时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地按住了她的脑袋,丹青抬头看,白颜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深蓝西装出现在她的跟前,衣着是现代化了些,但整个人还是环绕着一股不俗不凡的神仙气。
“这身蓝色还是蛮适合你的,”丹青晃晃脑袋,“只是可惜啦,今天应该见不到那位画家了。”
“怎么见不到了,你想让我见的现世画家不就在那里吗?”白颜指着休息室里坐着的黑发女孩。
女孩面色苍白,此时正靠在沙发上打着盹,被白颜这么伸手一指,像是被什么惊动了一样,一下子醒了过来,她眨着惺忪睡眼,愣愣地看着丹青这边,随后向身边的大叔耳语了几句。
那个大叔长得一脸凶相,听完女孩讲的话,便向丹青他们走来,连走起路来都恶狠狠的,颇有股社会人的气息,丹青见状,强压下心里那股想让陈伯去叫几个保镖过来维持秩序的冲动。
“你们哪个是酒店负责人啊?”大叔凶煞地问话。
“我是。”丹青弱弱地举起小手。
“我是梁见山小姐的秘书,我来代她办理入住手续,我们梁画家身体不太好,到时记得帮我安排一间临近她住处的套房。”
这么凶的大汉居然是个秘书?丹青脸上保持微笑,心里瑟瑟发抖,看了看身旁羸弱的陈伯,丹青叹了口气。
“李叔,你对人说话不能温柔些吗?”梁见山笑着走过来,眼神略过丹青身后的白颜时愣了一下,但随即发现这样久盯着人家不太礼貌,忙移开了目光。
“真没想到鼎鼎有名的画家梁见山竟是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丹青细细打量着梁见山,她的肤色不是那种健康的白色,而是带着病态的一种,但那头黑发却是异常显眼,柔顺直长,在自然光下美不胜收。
“是我的过错,我提前一天到了白山附近,逛了前山的景色,没能来得及通知你们,今天到了白山,才知什么叫绝美之境,明日还请你帮忙带路,我想上山采风。”
梁见山整个人言行举止落落大方,让丹青颇有好感。
此时一身现世正装的酒湖也凑了过来,悄悄地对白颜说:“我看这个女孩,心地纯和,或许真能绘出乾坤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已经病入膏肓的人,想必也心知肚明,自己所能绘的是此生最后一幅图画了。”
白颜眼里映着梁见山和丹青两人交谈甚欢的画面,她们背后的有一扇面海的窗,此时阳光倾洒,祥和宁静,海面上掀起的却是波涛万丈。
他深知,只要乾坤画一落笔,便是扭转乾坤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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