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丝刀

　　介于闫九提议的种种不靠谱和对程余双商的信任，他们几个人根本没把他们可能即将迎来猪窝的新住民当回事。所以当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程余真的拖着行李箱站在Dawn的门口时，他们都觉得是活在梦里。
　　怀着对闫九忽悠大法的敬佩和对程余未来生活的担忧，他们甚至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们的猪窝由于新人的到来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猪窝了，至少，像个有正常人类住的地方了。
　　其实倒也不是说他们原本的居住环境极其邋遢，恰恰相反，因为有闫九这种拥有近乎洁癖的卫生习惯的人的存在，他们的居住环境可以说是非常干净的，甚至单就这种干净程度而言，能参考高中宿舍那种变态的评比准则去抢个五星宿舍的荣誉。
　　可问题是，也许他们几个人从来没这种意识或是审美已经死绝鞭尸了，他们永远不知道什么东西该放在什么位置。比如说，正常人放置在阳台的晾衣杆会在储藏室；各种没电的遥控器混杂在酒柜里而电池却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价格不菲的水晶酒杯埋伏在沙发底下随时等待着谁的神来一脚；几支香槟头顶着豌豆射手的公仔与过期的可乐在书柜里面面相觑；欧式简约的布艺沙发和中式古朴的太师椅围着锈斑累累的青铜茶几相顾无言……
　　在几位后现代主义的大师高呼着“艺术已死”的努力下，一个中西合璧、古今结合的猪窝才能就此诞生。
　　而程余的到来，使他们在想用遥控器时惊喜地发现电池就躺在旁边，而不用四处搜寻还不得以致丧心病狂地爬高去拆挂钟的电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踢到水晶杯后的某一天恍然发觉那箱玩意儿已经被妥善放置在了书房；在无数次被楼梯上坑爹的拐角突起处擦碰后终于发现它被上了保护套再不用担心还没有保人身意外险就平白撞破了头……甚至他们连颗仙人掌都养不活的屋子里，现在都养起了热带鱼。
　　当看着那几条色彩斑斓的小鱼被装在大号的白兰地杯里自由驰骋时，曾经的猪窝原住民突然意识到他们捡了个大便宜，闫九骗过来的是个顶配版的室友。
　　除此以外，就连何实诚之前担心的作息问题在他们和程余生活了几天后都不再成为问题。刚开始闫九还担心他的睡眠质量会被打扰，却常常发现等他们酒吧凌晨一点半快打烊的时候，这位兄弟才刚刚回来，长时间的加班让他的夜间作息几乎与酒吧人士保持了高度一致。再加上他早上只早不晚的极度自律的起床时间，每天还能帮诚哥早饭打个下手，偶尔周末还会做点味道不错的粤式早点。直到何实诚不得不告诉这帮混吃等死的家伙说程余不知不觉中承包了一大半家务时，这几个人沉寂许久的良心才躁动了起来，奋起反抗夺回了家务分配权。
　　同时，闫九没改掉自己的癖好，对程余的称呼从规规矩矩的“师兄”变成了以前心心念念想叫没叫出口的“落雁”，一群不正经的也近墨者黑地跟着叫了“雁哥”，程余居然还没发飙，开玩笑地应了几次后，最后还真的被这群不要脸的定了下来。
　　总之，这群丧心病狂的人已经完全想不起之前没有程余的生活了。

　　寒冷的冬季清晨，俞襄刚揉着眼睛出了房门，习惯性地把第一眼投向餐桌，就看见一个个敦实的虾饺被摆在粗瓷碟里，白气正从那里袅袅腾起。
　　本该是非常温馨幸福的画面，转眼就看见一个不太和谐的因素，闫九正带着猥琐的笑容向它们伸出了魔爪。
　　这岂能忍，俞襄当即吼道:“哎那边的谁，吃独食是吧！”
　　闫九被吓了一跳，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了那只手，用一种老奶奶般慈祥的口吻幽然道:“说什么呢，这不特意给你留着一盘么，我也才刚起，还什么都没吃呢。”说着这糟心玩意儿一边还用手腕把旁边垒起的三个空碟默默往旁边推挪了挪，真以为谁都瞎了似的。
　　俞襄:“……”

　　“靠！雁哥说做了二十个，你他妈一个人吃掉九个，闫九你是猪吧！”从程余那儿了解到实情的俞襄回来一边啃着自己那份，一边满怀悲愤地控诉。
　　闫九却毫无愧疚之心，吃饱喝足后就靠在椅子背上，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转着筷子:“谁让你起得晚呢，早起的小朋友有肉吃，这都不知道，白长那么大个了。”
　　“去你的！”从来不喜欢早起的俞襄忍不住口吐恶言，顺手敲掉了闫九的筷子。
　　“怎么了？”程余正端着汤包上楼，顺手捡起了滚到楼梯口的筷子。
　　“没什么，就是有些人素质太差，一大早就张口骂人，”闫九笑眯眯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都忙了一早上了，赶紧歇着吧。”
　　程余点点头拿过了碗，俞襄也拿了自己那份，重新坐回餐桌的闫九一脸懵逼:“我的呢？”
　　“没了。”
　　“没了？！”
　　“不带这样的吧，”闫九觉得很不公平“怎么就少我那份呢？”他以一脸我还能吃快让我吃的表情渴望地看着程余。
　　程余沉默了几秒，道:“你一早上解决了九个虾饺，三个烧卖，一碗粥，一个煎蛋，一碗牛奶。”
　　连张烧卖皮都没看见的俞襄怒而看向闫九，闫九理都没理他，像个八百年没吃饭的饿死鬼投胎似的拉着程余的手道:“别呀，我这不是这么多年没吃上糯米馅的烧卖了吗，那个不管饱，我还饿着呢。”
　　他的胃一直不怎么好，程余不打算惯着他:“厨房里碗还没洗，正好你闲着，去给诚哥帮把手吧。”
　　闫九立马哭丧着脸:“别呀，我最烦洗碗了。”见程余不为所动，只好泄愤于正胡吃海喝的俞襄，本着我没吃到你也别想吃的想法，这糟心玩意儿眼疾手快地戳破了俞襄面前的汤包，溅了他一脸汁，然后在他的怒吼声中志得意满地飘下了楼。

　　可就一碗粥的功夫，他又一脸如丧考妣地飘了上来。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俞襄立即幸灾乐祸道:“哟，大少爷，这一脸的丧，被谁绿了呀。”
　　闫九死气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去墙角倒腾了半天，摸索出一本日历翻了翻，最后认命地滚回了自己的太师椅，半响才突然嚎了句:“操，今天他妈就不宜出门！”
　　“真被绿了？”俞襄貌似关切的语气没能掩不住兴奋。
　　闫九直起身子回头看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我宁愿被绿了。”
　　“哟，那你是？”
　　闫九又一下瘫回去，一把捂住眼睛嚎道:“我家姑娘要结婚了。”
　　“什么姑娘？”程余在一旁问道。
　　俞襄却没忍住，笑得一口粥都呛住了，弯着腰止不住地咳，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跟程余解释。
　　闫九所谓的他家姑娘叫苏昌容，他的第n个被分手对象，却是唯一一个进展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的前女友，两人自一次旅途中相识就因志趣相投，性格合拍以致一拍即合，女方甚至因此追到了s城，作为单身男屌丝的闫九自然大为感动，迅速确认了关系。两人虽偶有争吵但感情绝对秒杀世上大多数情侣，以至于当闫九面无表情地说出他们已经和平分手时，真真惊煞了他们这帮正打算搜刮钱包掏份子钱的人。
　　俞襄在那儿唾沫横飞指手画脚地说完一通后觉得还不过瘾，又把闫九的既往情史大肆宣扬了一边，全然不顾闫九已经黑到极点的脸。
　　俞襄背对着他，正说得喜不自胜，一个东西破空而来，划过了一道漂亮的弧线，眼看着就要溅到他的粥里。他头都没抬，随手在头顶一捞就截住了那玩意儿，顺便还嗤笑道:“八百年都投不准的手残。”
　　定睛一看，是张喜帖，翻开来一看又差点没笑倒在桌子底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家姑娘结婚找你去做伴郎呢，说什么”他又假模假样地瞄了一眼，“哦，对了，身边实在没有男性还未婚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姑娘太逗了，怎么说话这么实在呢。”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闫九用像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俞襄这次没被他看毛，好不容易从笑中缓过来，一看他脸色又忍不住笑，反反复复好几次，才勉强正色道:“那你打算拿你家姑娘怎么办，哦，不对，不是你家姑娘了，是别人家姑娘了。”大眼睛没忍住又弯成了两道弧线。
　　闫九愤怒道:“我家姑娘就是我家姑娘！就算不是我女朋友了，也是我家小妹！”
　　俞襄立马从善如流:“那你打算给你家小妹当伴郎嘛？”
　　“那我当然——”他又突然住了口。
　　“当然怎么？”
　　室内沉默了一会儿，程余道:“不太合适吧，新娘不介意，新郎再怎么大度，在新婚之时也不会太舒服吧。”
　　闫九抿着嘴，终是烦躁地一挥手，也不知道跟谁说了句:“胡闹。”
　　“那你家姑娘，也不打算再去看看？万一被人欺负了呢？”俞襄不嫌事大地撺掇着。
　　闫九闻言反倒乐了:“被人欺负？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那要是新郎跟人跑了？当众被抢婚？”，见闫九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又加了把火:“你看看她嫁到什么地方去，那地方咱们也不是没去过，真不是我地域黑，想开个地图炮，这些年新闻里爆光出来的多少结婚陋习都是从那地方出来的，让你家姑娘坐到公公腿上，这你能忍？”
　　闫九脸色有些变了，程余淡淡地插了句:“毕竟是少数，再说这种家庭，不嫁也罢。”
　　闫九莫名看了他一眼，平时不这么说话的人怎么今天突然变了性。
　　察觉到闫九的眼神，程余淡定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毕竟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总要好好考虑。”
　　俞襄道:“你是没见过那小丫头，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脾气，决定嫁了就肯定会嫁，决定分了多听你一句话都不肯，不然怎么当时九哥都追到机场掏戒指了，她也头都不回地走了呢。”
　　程余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闫九一眼，闫九不甚自在地低头摆弄起了手机，当初的傻事现在听别人说出来，真他娘别有一番风味。
　　“这喜帖都发了，那肯定板上钉钉的事了对吧？”
　　见闫九点了点头，俞襄得意道:“那你去是不去，给句准话啊，赶紧的，昌容肯定等着呢。”
　　“你这么积极干什么，又不是你结婚。”闫九受不了他这股热情劲，考虑了一会儿，沉吟道:“伴郎就算了，好歹也算朋友，结了婚不去看看，她以后铁定得K我，这样吧，刚好那段时间诚哥要回趟老家没人做饭，我凑个份子钱带你们去搓一顿，凑凑热闹。”
　　他征求同意似的把目光投向他们。
　　苏昌容跟闫九在一起那会儿，没少来他们店里，样貌性格都是不差的，张口也是伶牙俐齿，还偏偏没有一般小女生身上的娇气和任性，干起活也是爽利妥帖得很，天生一张笑脸，总爱在脑后扎个高高的马尾辫，成天蹦蹦跳跳的，连带着那束长发也总是不安分地晃来晃去。她好奇心重，玩心也大，冬天脸上稍微养回来点的白又总在夏天被晒回来。这样爱笑爱玩又大大咧咧的姑娘，迅速收获了店里一众人的好感，就连任亦书这样防备心稍重的，没过几天也服服气气地学着大白老邪，在闫九的怂恿下改口叫了“容爷”。
　　俞襄跟她也熟，没什么不同意的，反正h城也不远，当下说:“行啊，反正也很久没见过她了。”
　　“落雁，你有空吗？”
　　“什么时候？”
　　“下周六中午，h城。”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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