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本色

　　大夏要联姻，燕国便虎视眈眈，调兵遣将。只要大夏公主前脚踏进山玉关，他们后脚便能兵临元道，一路北上，压城欲催。

　　更何况西北的大漠也在蠢蠢欲动。

　　姜妍被宣觐见的时候，周晋林正从大殿出来，脸上凝重的表情不言而喻。路过姜妍的时候，斜睨了她一眼，只是淡淡地警告了一句，“开战，还不到时候。”

　　姜妍定了定，抬头，没有说话。

　　她是这场战役最关键的决策者，众人皆知。周晋林对她没有好感，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耐人寻味，而是这个位置本身就不受人待见。

　　帝师，一个既不能文又不能武，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所以他不屑，也是理所当然。

　　只不过现下明帝和亲意图明显，但是又迫于燕国的压迫，他时时做不了决策。于是才刚宣了周晋林，问他，两国一旦开战，胜算几何。

　　而周晋林的回答，并不如人意，据他而言，胜算只有三层。

　　明帝大怒，罚了他几个月的俸禄。

　　姜妍看着脸色铁青的明帝，迟迟没有开口。

　　“我知道苍穹境的人都是能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这一仗能不能赢，朕只想听你的回答。”

　　姜妍，“……”
　　只想听我的回答，那还有周晋林的屁事？

　　虽然她和周晋林看法一样，但她却不能说和周晋林一样的话。明帝想要和亲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人选也已经定为大云最不受宠的太子，她跪了下来，重重行了一礼，方才缓缓说道，“臣以为，开战不妥。”

　　果不其然，凝重的神情落在明帝的脸上，姜妍的心里有那么一下咯噔，忐忑不已。
　　她不是怕，而是表面温和的明帝在那一瞬间袒露出的杀意太过刻薄，直击她心脏。她是神农氏后裔，能看得出别人内心里最直接最坦荡的想法。

　　所以她看到了，那人凌厉的眼神里迸发出的一股强烈杀意。而那不仅仅是针对她，更是针对整个苍穹境。

　　她后退一步，压下心中的不安。接着才不紧不慢地说，“同大夏和亲并非最为妥当的理由，臣以为应当和燕国交好。”

　　大夏迟早都会成为刀俎上的鱼肉，眼下看来大夏水路发达，若是结成秦晋之好，对大云的确是只好不坏。

　　但这只是商道。

　　且不说大云同燕国之间的逐渐严峻的关系，光是军事国土，就实在让人难以臣服。摊上大云，谁也保不准里面有什么勾当，暗戳戳想要吞掉这口大象。

　　“臣认为大夏国土尚小，军事且弱，若因大夏而贸然同燕国开战，得不偿失。”

　　“那帝师以为如何同燕国交好？？”明帝哼笑几声，眼神中充满了嘲讽和不屑。他收起了那一闪而过的怒色，但略微狰狞的面孔还是隐藏不住他那蕴含在心底的重重杀心。

　　姜妍心下异常艰难。
　　若是和亲，姬云雉断然不会嫁过去，但有意交好，奉上城池？明帝也万万不会接受，她顿了顿，最终还是选择不说话。

　　直到她回到择星殿的时候，天色已黑。她抬头望了望微凉的夜色，忽明忽暗的星星点缀在一片深色的天幕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未来走向。她只知道，从现在起，接下来的每一步，她都将是步履维艰。

　　此刻，太子姬桁已经坐在里间席上等了人甚久。

　　姜妍站在门口，透过屋内昏暗的光线望过去，只见烛光跳跃，夜色撩人。姬桁白皙的侧脸隐隐透露着柔和，他正端坐在那里捧着自己白天随意扔在桌上的竹简，细细看着，浑然不觉他正要等的人已经回来，甚至注视了他良久。

　　她靠在门前，有些好笑的开口，“夜间来访，太子殿下也不怕落人口舌？”

　　闻声，姬桁才缓缓抬头。他先是一愣，后才低低笑出声来，“白日里，我听宫里头的小厮说父皇召见你，此前他还召见过周晋林…”

　　“想来，必定是为了和亲一事。”

　　姜妍迈着步子略微有些疲乏，此刻一听和亲之事，更加觉得腿部发软，浑身无力。她低垂着眼眸，本没想过这么快就将此事告诉他，不过现在看来，她不得不提早再做打算了。

　　“我劝退了和亲。”姜妍坐下，抿了一口还呼着热气的清茶，她拧了拧眉心，接着道，“明帝的意思，是我出任大云使节前往燕国商谈交好事宜。”

　　“那我们的诚意是何？”姬桁皱了皱眉，显然没有想到结果会这样出人意料。劝退和亲，他心中早已有数，只是他万没想到明帝会让姜妍出使燕国。

　　姜妍摆摆手，摇了摇头。

　　这也正是她为难的地方，她甚至隐约感觉到，明帝比她所想像的还要危险，至少，他在他面前已经透露出太过明显的杀意。

　　姜妍拧着眉头，沉了沉心，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事说出来。
　　于是在沉默了半晌后，虽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她还是很笃定地开了口，“你老爹好像对我充满了敌意。”

　　话毕，她抬眼看向姬桁，却发现那人的眼中一时间变化莫测，就如同深夜的星空，晦暗不明。

　　她不是普通的帝师，身上肩负着苍穹境的命运以及神农氏的秘密。

　　姬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巧妙地避开了话题，继而又问：“何时离开？”

　　然这一问却并未得到姜妍的回答，他忽而看向盘腿坐在对面席子上的女人，她正一双眼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袖口上那一片若隐若现的金凤。

　　蓦然间，他沉默不语。

　　像是触及到心底深处不可言说的秘密，低垂的眼睑是一片沉静的哀伤。

　　“我想见姜云城”姜妍瞥过眼，看了看窗外，直接开门见山，此刻，月色正好，银光倾洒，一泻千里。

　　听者一顿，连带着一直摩梭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的手都是一僵，在很快反应过来后，便是一阵摇头苦笑。

　　其实原本从一开始，姜云城就是两人之间利益的筹码。

　　姬桁抬头，深色的黑眸里闪烁着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一派平静的脸色依然是波澜不惊，仿佛只有眼睛，才是最深沉而直白的表达。

　　大概过了很久，他才回答那个问题，像是越过高山，涉过溪涧般的绵远。

　　“她已经死了…”

　　无限哀伤后的死寂，复杂而深情。

　　姜妍看着姬桁，从心底深处蔓延着无边的疼，开始从心脏逐渐向四周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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