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小圆舞曲［杰园］

　　裘克起初来到这座小镇只是想找一份木匠活维生，参加欧利蒂丝庄园的游戏远在意料之外。

　　时至今日，他有些记不清作为求生者参加的第一场比赛，总之那次他侥幸存活。后来因为他善于使用电锯，手脚也还算勤快，庄园主阴差阳错地聘请他做了监管者。

　　这地方的奖金丰厚，参赛者日新月异，一批接着一批。总不愁没有收入。

　　唯一让他有些困惑的，是偶尔从花园飘散而来的百合香气总能勾起一阵令他几近窒息的悲哀。他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徒留下那份伤感徘徊在心间。

　　裘克推开房门走到庭前的空地，让阳光和花香更彻底地围绕着他。一道潺潺溪水横贯庄园，流经此处，他在水边停下，望着粼粼波光唯有一片茫然。

　　艾玛·伍兹就在这个时候翩然来访。她笑容和蔼，态度礼貌，并且出于同为手工艺人的默契，见面时送了他一副结实好用的线织手套。

　　“早上好……裘克？”艾玛瞥了一眼挂着彩灯的门牌，上面写着屋主人的名字，“我是艾玛·伍兹。”

　　“噢……艾玛。”裘克很意外自己也会迎来客人，有些受宠若惊地将那双手套接下来。略微粗糙的毛线质感摩挲着他的掌心，带起他心底点点喜悦。

　　很贴心的见面礼，只是不太适合他。裘克干活的时候通常使用电锯。

　　两个人简单地寒暄之后。艾玛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初次见面，可能这问题有点儿唐突，或许你有藏书室仓库的钥匙吗？”

　　藏书室？这委实是个陌生的说法。裘克怀疑自己是否有记忆衰退的毛病，视线顺着艾玛的指示看向别墅角落那扇面向他们的窗子，才意识到求生者的活动区是有这么一处地方。

　　“喔……藏书室。我平时很少到那儿去。”裘克有些腼腆地摸了下鼻子，并不好意思直说，他实际上没怎么看过书。

　　紧接着他就想起来：“我的几名同事倒是时常需要调用档案柜里的一些文件，你可以去找记录员或者巡林者问问看。”

　　裘克说了一长串名单，还贴心地找来纸笔帮忙花了几个极简的路线草图。艾玛把稿纸收进工装裤口袋，再一次上路了。

　　“邦邦邦！”

　　一个鹅卵形的铁疙瘩绕着庄园的苹果树转圈，机械嗓子里发出焦急的低语。而艾玛就站在旁边无可奈何地看着它重复这个举动。

　　大概一分钟前，艾玛按图索骥，找到了庄园的苹果园和经常在这附近活动的“26号守卫”。她立即激动地跑去和它打招呼：“邦邦！”

　　这个小机器人听到了人类的呼唤，左顾右盼寻找起声音的源头。

　　可不知道为什么，它好像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当艾玛走到它身边时，它竟然目不转睛地从她面前路过，执拗地围着树找一个不存在的人。

　　最后一个歪斜的树根绊住邦邦的脚，让它一头倒栽进了前方的洼地去。

　　“邦邦！”

　　小机器人无助地晃动着短而笨拙的下肢。艾玛叹了口气，将它从土里拔出来，扶正，并且贴心地掸了掸金属外壳上的尘土。

　　“邦邦邦邦——（谢谢你帮我恢复行动。我该怎么感谢你？）”

　　“嗯……或许你会不会有档案室的钥匙？”艾玛尽可能不去回想刚才的场景，那会让她发笑。

　　可小机器人能闹的笑话不止一星半点：“邦邦、邦！（什么，按时找药吃？噢，那得去医务室！）”它遥遥指向别墅配备的药房。

　　“不不不，钥匙。”意识到它可能听错了，艾玛比划着旋转的动作，解释道，“用来打开书房。”

　　“邦邦邦邦。（是的我知道，医生会给你开药方。）”

　　（*作者注：这里想写出一种人工智障理解不了艾玛的乡村口音，跨服对话的幽默感。设定上园丁和邦邦应该都使用英语对话，但我个人没法做到将英文的谐音梗完美翻译过来，因此中英两个版本的聊天内容是不完全相同的。在此放出英文版本对话作为参考。如果有天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段情节才能信达雅，欢迎在评论区讨论。）

　　“Well……Maybe thou hast the Archives key?”

　　“Achieve some tea？ Oh, you shall look in the kitchen. ”

　　“No, it's a key —— something you turn. ”

　　“Yeah I know, some prefer hot ones. But dost not burn it! ”

　　艾玛当机立断结束了这场无效的谈话，前往地图的下一处标记。

　　柯根女士的住所比别墅那个房间更适合称作“藏书室”。一排排高耸伫立的书架是这只巨兽的肌理和骨骼，书籍爬覆其中，构成丰满的血肉。

　　蔚然壮观的印刷品数量一进门就看呆了艾玛，她抽了抽鼻子，呼吸间嗅到油墨的味道。

　　“小心脚下。”这儿空旷得连说话都带有回响。

　　一声猫叫过后，艾玛的腿边蹿去漆黑的影子，险些绊倒她。

　　“这是别人的猫，喜欢跑到我的书架上睡觉。”柯根抱怨着，转了转手杖，“真怕我的书被它抓花。”

　　然后她缓步走到墙角的柜子前，拉开抽屉，“你要藏书室仓库的钥匙？我看看……嗯？”柯根蹙了下眉，“不好意思，我忘记杰克已经取走它了。”

　　“杰克吗？”艾玛的嘴唇抿紧。

　　“是的，钥匙的数量有限。我最近用不上它。”尽管柯根很乐意帮这名小姑娘一个举手之劳，可现在她也没有什么办法，“说来他就住在附近，向东走有一处栽玫瑰花的小院……”

　　艾玛保持着社交礼貌，不动声色地听完柯根女士的指引，在心里默默将这个选择画了个大大的叉。她宁愿去庄园树林的小木屋找找那位巡林者。

　　告别柯根，艾玛捧着地图继续前进，不多时走过了军工厂东侧的矮墙。远方森林墨绿浓郁的边际若隐若现。

　　嗯，嗯。不错，和她想得差不多，只要径直向前再走一段路，就该看到一间木屋。

　　她继续沿着工厂方正的外围走着，完全沉浸在探索的新鲜和对钥匙的期待之中，浑然不觉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班恩提着刀具在森林巡游，春日里很少遇到狡猾的偷猎者，但多年前的一场悲剧让他开始坚持巡逻的习惯，绝不放过任何领地的闯入者。

　　这本来是个风平浪静的日子，和大多数没有意外的时候一样乏味。当然，对于生性内敛寡言的班恩而言，乏味其实是一件好事。

　　不料，当他接近森林的边缘处却看到一个人影不请自来。

　　惊诧取代散漫，戒备之心一触即发。他们相向而来，因而没过多久，班恩就轻易拦截了她的去路。

　　那是一个带着宽檐帽的小姑娘，看上去乖巧又胆怯，与大多数偷猎者的嘴脸并不一样。不过，班恩绝不会以貌取人，轻视对手。

　　“哦……”艾玛被突如其来的高达身形吓得低呼出声，又立刻掩嘴止住冒犯的表现，尽量平复着语气，“嗨，班恩？我正要去找你，能遇到你就更好了。”

　　班恩显然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他透过鹿头的眼框上下打量她。她在干什么？为什么拿着庄园的地图？如果那些线条和箭头、外加一个笑脸小丑的涂鸦算是地图的话。这可像是偷猎者的行径啊。

　　共事过的人都将班恩评价为一个木讷严肃的男人。继一桩不愉快的过往后，善良褪去，木讷也变成了麻木不仁和恶意的混沌。也就是说，他的脑子出了点儿小问题。

　　班恩的思维变得比过去更加简单，本能地排斥复杂难琢磨的社会语境。在片刻思索之后，只得出一条结论：这儿是他的管辖范围，欧利蒂丝庄园主派遣他在这儿实行“看护”的任务。

　　不管什么人都不该打扰他和这片乐土。

　　班恩全身的力气又提了起来，他有事情做了。

　　艾玛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这样的轨迹发展，当班恩迟钝地举起锯齿状的武器时，她终于能够确定，他是真的想攻击她。

　　这一刻她想起不知谁告诉过她的一则旁闻小道。庄园的监管者即使不算劣迹斑斑，也多少有点儿问题。

　　班恩的想法不是她能够理解推测的，她只需要知道他在发怒就足够了。

　　好在有了两次被监管者追赶的经历，她的心理素质好了很多，能够处变不惊地寻找路径，掉头就跑。

　　意想不到的是，班恩追上来，在她身后紧跟。

　　这可不是游戏，而是现实中真真切切的事情。艾玛明白那把闪着寒光的铁钩比致幻剂早就的任何情景都要危险，她拼尽全力利用地形和班恩周旋。

　　好在树林边还散落了不少油漆桶之类的杂物，她在障碍之间躲闪，轻捷地翻越篱笆，熟练得让人心疼。

　　班恩身材高大，强壮，在狭小的地形很难发挥优势，他们的距离渐渐拉远。

　　终于，艾玛觉得时机成熟，趁着班恩仍困在油漆桶堆叠的牢笼中，她已经抢先一步从缝隙跑到了空旷的地方。

　　班恩对着她的背影怔愣了一会儿，待他反应过来，立即焦虑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呜——”

　　不，不要过去。

　　但是他的警告在艾玛耳中听来却更像是一种驱赶。

　　“抱歉了，班恩！”她扬声喊道，“我真的不是故意打扰的，不论因为什么，请你原谅我。”艾玛头也不敢回，匆匆跑远。

　　自从班恩被割了舌头，他就很难让人理解自己传达的意思。

　　艾玛的闯入令他不满，但既然她离开了，他也不会深究。可她偏偏选择了最错误的方向，他想制止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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